一股混合气味扎进了李默的鼻腔。
消毒剂的刺鼻，金属过载的焦糊，还有从医疗床那边飘来的、一股像过期营养膏又像灵能灼伤的微甜腻味——那是艾琳。最后，也是最浓的，是坐在他斜对面阴影里的卡恩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怪味。
那味道没法准确形容。硬要说，就像把教堂的彩绘玻璃碎片、刚淬火的剑胚、还有从古墓里挖出来的、长满灰白苔藓的金属砖块，一股脑扔进焚化炉里烧，再混进一缕若有若无的、甜得发齁的香水尾调。
妈的，卡恩这胳膊真成移动的法则垃圾场了。
李默眼皮都没抬，盘腿坐在船舱冰凉的合金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应急灯的光惨白得像是濒死者的脸色，勉强勾勒出船舱里几个人的轮廓。
奥里克靠着对面的墙，眼睛闭着，但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隔几秒就会无意识地轻敲一下扳机护圈——老兵的警醒刻在骨头里了，就算累瘫了，身体也留着一根弦。还行，还能打。
老瘸子守在医疗床边上，佝偻着背，隔几分钟就把手搭上艾琳的脖颈。那姑娘躺在那儿，白得跟纸一样，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只有老瘸子手指搭上去时，才能确认那底下还有一丝微弱的搏动。活着，但也只是还喘着气。
视线往下一扫，钉子就直接挺躺在地上，身下垫了块不知道哪儿扯来的隔热布。左臂的绷带，在昏光下透出一圈暗红色，比几个小时前又洇开了一些。血还没完全止住。
时间。李默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摊开在膝上的双手。手指关节有些发白，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过载后的生理性抽筋，混合着识海里那股几乎要撑爆他脑壳的信息洪流。
源初锻纹。
那玩意儿根本不是一道纹路，而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不断自我崩解又重组的“铸造”法则全息说明书。每一道崩裂的轨迹都在阐述“生成”，每一道重组的脉络都在诠释“结构”，而驱动这无限循环的力量，正是它与“静寂”污染纠缠时产生的、令人作呕的矛盾张力。
消化？这他妈叫生吞一颗正在高速旋转的链锯齿轮。
李默闭上眼，将意识沉入那片沸腾的识海。金色的、暗金色的、灰白色的信息流像发狂的毒蛇一样互相撕咬、缠绕、爆炸。他必须像个最冷酷的车间主任，用“静寂”灵力化作冰冷的钳子，强行夹住最狂暴的那几段“铸造”信息流，再用他那半生不熟的“铸造”感悟当润滑油，试着把它们捋顺、拆解，变成自己能理解的零件。
过程像是同时看着一千场锻造直播，耳边还循环播放重金属摇滚和殡仪馆哀乐的二重奏。脑子快炸了。
但收益也是肉眼可见的。每“拆解”一小段信息，他对“铸造”的理解就深一分。那些构成死灵造物的微观结构原理、能量回路的符文本质、物质相变在法则层面的许可机制……碎片化的知识开始拼接，形成一种模糊的、但指向明确的直觉。
奥瑞坎那身铁骷髅壳子，那些浮空金字塔的能量节点，那些相位转移的伎俩……薄弱点，或者说，“接口”和“后门”的位置，开始在他意识里闪烁出微弱的红光标记。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拉扯感猛地从他灵魂深处传来！
不是信息洪流，是更深层的东西——是那块“拥夜者”碎片！它仿佛被李默正在拆解的“源初锻纹”里蕴含的、与它同源的“静寂”本源所刺激，突然从半沉睡中躁动起来，散发出一种冰冷、饥饿、充满占有欲的“吸力”！
这吸力不是针对外界，而是针对李默正在努力拆解吸收的那些“铸造”法则信息！
就像两个黑洞突然在狭小的识海里遭遇，开始疯狂争夺同一片质量。
操！李默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经脉里原本就有些紊乱的灵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内部争夺而更加激荡，胸口一阵发闷，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老大？”猴子警觉的声音从驾驶舱方向传来，带着设备电流的杂音，“你那边能量读数有点跳！卡恩那边也在闪！”
李默没空回答。全部心神都用来稳住内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动。
那“拥夜者”碎片像是闻到了绝佳补品的饿鬼，根本不管李默的意志，疯狂地想将“源初锻纹”里所有与“静寂”相关的部分，连带着纠缠在一起的“铸造”信息，一股脑扯过去吞噬掉！而李默自己的意识则在死命阻拦，试图将“铸造”部分剥离出来，优先消化成自己可控的知识。
两股意志——一块贪婪的碎片和一个更贪婪的邪修——在同一个身体里，为了同一份“食物”的控制权，展开了无声的、凶险的拔河。
强制合体？不，这他妈是强制并购！还是恶意收购！
李默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扯着，眼前开始闪过破碎的幻觉：一边是无尽的、冰冷的虚空，万物归于死寂；另一边是沸腾的、暗金色的熔炉，万物锻打成型。两种极端的景象以他脆弱的识海为战场，疯狂对撞。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对面传来。
李默勉强睁开一丝眼缝。
卡恩的身体在阴影里绷紧了。他左臂上那些诡丽的暗金、灰白、彩色纹路，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般亮了起来，光芒明灭不定，时而灼热得让周围空气扭曲，时而冰冷得在装甲表面凝出细密的诡异霜锈。他右手死死抓住左臂肘部，指关节捏得发白，秩序银光与那些混乱的光晕激烈对抗着，发出滋滋的、仿佛冷水滴进热油的细微声响。
显然，李默体内“拥夜者”碎片的暴动，通过灵魂连接，直接波及到了作为化身的卡恩。卡恩左臂里那些本就勉强平衡的、来自“永恒炽炉”的矛盾能量，被主身的混乱一刺激，也跟着开始造反。
“卡恩！”奥里克已经睁开了眼，手按上了枪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卡恩异状频发的左臂，又看向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的李默。“头儿？你们……”
“没事！”李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他必须尽快控制住局面。
硬抗不行。这“拥夜者”碎片本质太高，蛮力压制消耗太大，而且会两败俱伤。
得换个思路。
李默心一横，意识不再强行阻拦“拥夜者”碎片的吸力，反而引导了一小段刚刚拆解得相对完整、关于“铸造”能量回路“接口标准化”的法则信息，主动“喂”向了那块躁动的碎片。
就像给闹腾的熊孩子塞了个新玩具。
碎片传来的“吸力”果然出现了瞬间的迟滞，本能地被这精纯的、与它力量部分同源的“食物”吸引了注意力。吞噬的本能让它暂时放缓了对其他信息的抢夺。
就是现在！
李默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集中全部“静寂”灵力，不是对抗，而是包裹——像用极寒的冰层，暂时冻结住“源初锻纹”信息流中最核心、也是与“拥夜者”联系最紧密的那部分关于“静寂”本源污染的“内核”。
隔离。
先把这最危险、最容易引发碎片暴动的“引信”封存起来。
然后，他不再追求完整拆解，转而采用最粗暴、最功利的方式——针对性地“撕扯”下那些关于物质结构弱点、能量节点识别、相位转移干扰的“铸造”应用知识碎片。这些知识相对独立，受“静寂”污染影响较小，吞噬起来反噬也轻。
他像饿了三天的乞丐，扑在满汉全席上，不讲究吃相，只挑最容易下肚、最能顶饱的肉块，胡乱撕咬、吞咽。
识海里的风暴稍稍平息了一些，从毁灭性的对冲，变成了混乱但尚可忍受的“消化不良”。经脉的胀痛感减缓，喉头的腥甜压了下去。
对面，卡恩左臂上明灭不定的光芒也渐渐稳定下来，虽然那些纹路依然清晰可见，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但至少不再剧烈波动。他松开抓住左臂的手，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细微彩色光点的气息，看向李默，点了点头。
危机暂时度过。
但李默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被冻结的“静寂污染内核”还在，像颗不定时炸弹。“拥夜者”碎片对完整“源初锻纹”的渴望也没有消失，只是被暂时转移了注意力。更麻烦的是……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指尖的颤抖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微发烫的感觉。仿佛皮肤之下，有暗金色的流质在沿着某种新生的、陌生的经络缓慢流淌。
他心念微动，一丝极其微弱的、融合了“铸造”锋锐与“静寂”凝固特性的灵力，从指尖渗出。
不是银白的秩序之光，也不是灰白的静寂之息，而是一种……沉黯的、仿佛陈年青铜锈迹般的暗金色泽，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
成了。
虽然过程凶险，方式粗暴，后患无穷。但确实从那份“源初锻纹”里，抢下了一部分“铸造”权柄的碎片，并且粗糙地、不稳定地融入了自身力量体系。
他抬起头，看向驾驶舱方向。
“猴子。”
“在，老大！”猴子的声音立刻传来。
“还有多久到？”
“亚空间航行稳定，参照艾琳小姐之前输入的‘秩序潜流’坐标修正……预计抵达‘静寂深渊’外层警戒区域，还有不到四十小时。”猴子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老大，艾琳小姐的生命体征……还在缓慢下降。老瘸子说，没有专业医疗舱和灵能医师，他只能维持，治不了根本。还有钉子的胳膊，伤口有轻微感染迹象，我们的消炎药快用完了。”
不到四十小时。一个生命垂危的导航员，一个伤口感染的战士，一个状态不稳定的超级诱饵化身，还有他自己这个刚刚经历“强制并购”、体内埋着炸弹的化神后期。
而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经营了不知多少万年、掌握了部分“铸造”权柄、舰队已然集结的“铸星者”。
李默扯了扯嘴角，那弧度里没什么笑意，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丝熟悉的、被逼到绝境反而兴奋起来的邪气。
“知道了。”他重新闭上眼，“保持航速。让奥里克和老瘸子轮流休息。钉子，不想胳膊烂掉就给我躺着别动。”
他需要抓紧这最后几十个小时，把刚刚生吞下去的那些“肉块”，尽可能地消化、转化，变成能砍在奥瑞坎那身铁骷髅上的，最锋利也最毒的那把刀。
顺便，想想怎么处理体内那颗，关于“静寂”与“铸造”矛盾本源的“不定时炸弹”。
或许……到了奥瑞坎的老巢，可以找个机会，把这“炸弹”的引信，稍微……往别人家院子里，引一引？
这个念头闪过，让他因强行吞噬而翻腾的识海，都似乎愉悦地波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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