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二年惊蛰,天还没亮透,桂西南十万大山的褶皱里,就飘出了一股子邪乎的红雾。
那雾不是寻常晨雾的灰白,是透着一股子腥甜的猩红,像极了刚泼在地上的热血,黏糊糊地裹着山林,连鸟叫虫鸣都给捂没了。山脚下的村寨,早起挑水的汉子刚推开柴门,瞅见这景象,手里的木桶“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扯着嗓子喊:“邪祟!是山精在吐煞哩!”
喊声刚落,一道瘦长的影子正踩着山道上的青苔,快步往深山里钻。
来人正是赖布衣。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裤脚卷到膝盖,沾了不少泥点子,背上背着个旧布褡裢,里头塞着罗盘、铜钱、寻龙尺,还有几本翻得起毛边的风水古籍。这几年他走遍大江南北,见惯了奇山异水,可今儿个这血雾,还是让他心头咯噔一下。
刚进山那会儿,雾还没这么浓,也就是淡淡的一抹红,可越往上走,雾气越稠,到后来,五步开外就看不清人影,连脚下的路都得用脚尖探着走。更邪门的是他怀里的罗盘——那是他师父传下来的宝贝,铜壳乌木底,里头的天池装着正宗的天池水,平日里指针稳得很,可今儿个,一进这血雾,那根铜针就跟疯了似的,滴溜溜地转,快得都成了一道虚影,转着转着,竟“滋啦”一声,迸出几点细碎的火星子!
火星落在他的衣襟上,烫出两个小黑点。赖布衣皱紧眉头,伸手按住罗盘,沉声道:“天地定位,山泽通气,休要胡闹!”
可那铜针像是听不见似的,转得更凶了,连罗盘外壳都震得微微发麻。
赖布衣心里越发沉了。
罗盘异动,要么是有大凶之地气冲煞,要么是有至宝现世,可看这血雾的凶煞之气,前者的可能性怕是占了九成九。他咬了咬牙,脚步没停,反而更快了——他倒要看看,这十万大山的深处,到底藏着什么东西,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山道湿滑,青苔像抹了油,他走得急,脚下一滑,险些摔个跟头,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老松树。树身冰凉,树皮上竟也渗着一层薄薄的红雾,摸上去黏腻腻的,闻着那股腥甜更重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喘息。
“先生!先生留步!”
赖布衣回头,就见一个樵夫打扮的汉子,扛着半截扁担,跌跌撞撞地追上来。这汉子约莫五十来岁,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皱纹,正是山脚下村寨里的老吴。赖布衣昨儿个在他家借宿,老吴还跟他唠过山里的旧事。
老吴一把拽住赖布衣的衣角,喘得直哆嗦:“先生!不能再往上走了!这山,今儿个是吃人的山!”
赖布衣挑眉:“老吴大哥,此话怎讲?”
老吴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恐惧,声音都在发颤:“三十年前,有个姓李的道长,也是像你这样,背着罗盘往山里钻,说是要勘破狮峰的风水局。可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临走前,他跟寨子里的老人们说,狮峰的狮眼,会在惊蛰日滴血,血一落,山就醒,到时候,怕是要出大灾祸啊!”
“狮眼滴血?”赖布衣心里一动,抬头望向雾气最浓的方向。
那方向,正是狮峰的主峰。
这狮峰得名,就是因为主峰的山崖天然长成了一个狮首的模样,眼、鼻、口、鬃,样样俱全,平日里看着威风凛凛,可今儿个被这血雾一裹,竟透着一股子狰狞。
赖布衣正琢磨着老吴的话,突然,就听“咔嚓——嘣!”一声巨响,从狮峰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是有人抡起大锤,砸在了琉璃盏上,清脆里带着一股子震人心魄的闷响,震得脚下的山岩都微微发颤。
老吴吓得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指着狮峰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听!听!是那声音!李道长说过,狮眼裂开的时候,就是这琉璃爆裂的动静!”
赖布衣眼神一凛,再也顾不上老吴的拉扯,猛地甩开他的手,沉喝一声:“借过!”
话音未落,他右手往袖中一探,“唰”地飞出七枚铜钱!
那铜钱是五帝钱,经过开光,沾了天地正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噗噗噗”地钉在了旁边的岩壁上。七枚铜钱,分毫不差,正好排成了北斗七星的方位!
铜钱刚钉稳,就听“轰隆”一声,岩壁竟从铜钱的缝隙处,裂开了一道道细纹!那些细纹顺着七星的轨迹蔓延,眨眼间就变成了巴掌宽的裂痕,裂痕里,竟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金光!
“这……这是啥法术?”老吴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赖布衣没工夫跟他解释,北斗七星阵,能破世间大部分阴煞之气,他这是在为自己开一条通路。他顺着裂痕往岩壁后头走,没走几步,就发现裂痕尽头,竟是一个黑黢黢的溶洞入口。
溶洞里的腥甜之气,比外头更浓,还夹杂着一股子腐朽的霉味。赖布衣从褡裢里摸出火折子,吹亮了,昏黄的火光立刻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火光摇曳中,他一眼就瞧见了溶洞中央的景象——
一截半截入土的唐碑,正浸在一汪暗红色的水里。那水,跟外头的血雾一个颜色,泛着诡异的光泽,碑身爬满了青苔,还有不少不知名的藤蔓缠绕着,几乎把碑文都遮了个严实。
赖布衣屏住呼吸,缓步走过去,蹲下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碑上的青苔。
指尖触到碑面,冰凉刺骨。青苔被一点点拨开,底下的碑文渐渐显露出来。那是用隶书刻的字,笔画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子盛唐的豪迈。可刻的内容,却让赖布衣的脸色越来越沉。
先是“林氏血誓”四个大字,刚一露出来,就“嗡”地一声,泛起一道刺眼的金光!金光直冲洞顶,把整个溶洞照得亮如白昼,连那汪血水,都被映得泛起了金波。
赖布衣的心,跟着那金光猛地一跳。
他连忙继续拂去剩下的青苔,一行行往下看。碑文写的是,大唐年间,有个姓林的风水师,奉命来此狮峰,布下了一个“地龙锁煞”的大阵,镇住了山里的一头千年地龙。林氏一族立下血誓,世代守护此阵,若有后人擅动阵法,或让地龙脱困,必将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碑文的最后一句,刻得格外深,像是用尽了刻碑人的力气——
“狮目泣血时,地龙吞日月!”
“地龙吞日月……”赖布衣喃喃地念着这八个字,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就在这时,溶洞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
那声音,不是之前的琉璃爆裂声,而是实打实的地裂声!像是有一头巨兽,从地底猛地撞开了岩层,带着山崩地裂的威势,朝着溶洞的方向,狂奔而来!
火折子“啪”地一声,被震得灭了。
溶洞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那截唐碑上的“林氏血誓”四个大字,还在散发着幽幽的金光,在黑暗中,像是四只眼睛,冷冷地盯着赖布衣。
山风从溶洞入口灌进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吹得他的长衫猎猎作响。
赖布衣握紧了袖中的铜钱,耳朵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听见了,听见地底传来的,沉闷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
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地龙,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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