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居楼的主体框架眼看着就要封顶,杨宗闵悬了大半个月的心,总算是能稍稍放下些。可谁成想,这边楼架子刚立稳,那边窑场就出了乱子,而且乱得邪乎。
负责烧制青瓦的窑场,就在桃江渡口的南岸。本来前几窑的瓦烧得好好的,青黑锃亮,质地坚硬,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好手艺。可自打仁居楼要上瓦的前三天起,怪事就一桩接一桩地来。头一窑开出来,满窑的青瓦全跟被雷劈过似的,裂的裂、碎的碎,没一块能用的。窑工们以为是火候没掌握好,又仔仔细细调了火候,加了柴薪,结果第二窑、第三窑,还是一个德行,开窑就是满窑碎片,连个囫囵瓦片子都找不着。
更邪门的是,守窑的老窑工说,每回烧窑到后半夜,总能看见一道黑影,跟一阵风似的从窑口的火光里掠过去,快得让人看不清模样。黑影一过,窑里的火就忽明忽暗地跳,第二天开窑,准保是满窑碎瓦。
消息传到杨宗闵耳朵里,他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瞬间提回了嗓子眼。这仁居楼建得步步惊心,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可不能在这青瓦上栽了跟头。他不敢耽搁,立马领着赖布衣往窑场赶。
赶到窑场的时候,正是晌午,日头毒得晃眼。窑工们都蔫头耷脑地蹲在窑门口,一个个愁眉苦脸,连干活的心思都没了。老窑工见杨宗闵和赖布衣来了,连忙迎上来,指着地上的碎瓦片子,唉声叹气地说:“大人,道长,您瞅瞅这邪门劲儿!俺烧了一辈子瓦,从没见过这么怪的事!那黑影来得快,去得也快,俺们几个守着窑,愣是抓不着一点踪迹!”
赖布衣没说话,围着那口烧废了的窑转了三圈,又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瓦,放在鼻尖闻了闻。这瓦片子上,除了陶土的焦味,还隐隐透着一股子霉味,像是埋在地下多年的东西,沾了潮气和怨气。
“这窑口的方位,是不是对着龟背山的山脚?”赖布衣忽然开口问道。
老窑工愣了愣,点头道:“可不是嘛!当初选窑址的时候,就是看中这儿对着龟背山,说是取山的灵气,烧出来的瓦结实。”
赖布衣点了点头,又走到窑口,往里瞅了瞅。窑膛里还残留着没烧尽的柴灰,黑黢黢的一片。他沉吟片刻,对杨宗闵说:“大人,这不是火候的问题,是怨气作祟。这些怨气,怕是和当年洪灾祭河神的旧事有关。”
杨宗闵心里咯噔一下,当年洪灾的时候,前任知府为了平息水患,确实在桃江渡口设过祭坛,用了不少稻谷、牲畜当贡品,祭祀河神。只是后来洪灾没平,那些没来得及送走的贡品,就被埋在了河滩上,难不成……
“道长,您的意思是,这些怨气是当年那些贡品引出来的?”杨宗闵问道。
“八九不离十。”赖布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朱砂黄纸,“今晚子时,我在窑口画下二十八宿图,镇住这股怨气。到时候,就能知道这黑影的底细了。”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赖布衣领着几个心腹衙役,守在了窑口。他用朱砂,在窑口的青砖上,一笔一划地画下了二十八宿的图案。那些星宿的线条,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玄妙,画完之后,又在图案的四个角,各钉了一根桃木钉。
子时三刻,窑里的火正烧得旺,火光把窑口映得通红。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窑口的火光猛地一暗。紧接着,一道黑影,果然跟老窑工说的一样,快如闪电般朝着窑口掠来。
“来了!”赖布衣低喝一声,举起手里的桃木剑,朝着黑影劈去。
桃木剑带着一阵风声,劈在了黑影上。只听“滋啦”一声,黑影像是被烧着了似的,冒出一阵黑烟,随即化作无数细碎的黑点,散落在了窑口的柴灰里。
黑影消失后,窑里的火又恢复了正常。赖布衣走上前,蹲下身,在柴灰里扒拉了一阵。没过多久,他从灰里捏出了一把东西,借着月光一看,竟是一把焦黑的稻谷,谷粒都已经炭化了,捏在手里,一捻就碎。
“果然是当年祭河神的贡品。”赖布衣叹了口气,“这些稻谷被埋在河滩,沾了洪灾溺亡百姓的怨气,又被地脉的戾气滋养,成了精怪。它见仁居楼要镇住地脉,就来捣乱,不让瓦窑烧出好瓦。”
杨宗闵看着那把焦黑的稻谷,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愤怒。愧疚的是,当年的灾祸,让百姓遭了这么大的罪;愤怒的是,这怨气竟还在作祟,不让赣州城安生。
“道长,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让这精怪一直捣乱吧?”杨宗闵急切地问道。
“要破这怨气,得用龟背山的五色土。”赖布衣说道,“龟背山是神龟所化,五色土是它的精血所凝,能辟邪纳气,化解怨气。我们用这五色土重新炼泥制瓦,烧出来的瓦当,就能镇住这股邪祟。”
第二天一早,杨宗闵就派人去龟背山,采来了五色土。这五色土果然奇特,青、红、黄、白、黑五种颜色,泾渭分明,捧在手里,还透着一股子温润的气息。
赖布衣亲自上阵,和窑工们一起,把五色土捣碎,又掺入了桃江的清泉水,反复揉捏,直到泥土变得细腻温润,才开始制瓦。
制好的瓦坯,被小心翼翼地送进了窑里。这次烧窑,赖布衣没离开半步,守在窑口,手里握着罗盘,时刻留意着窑里的动静。
三天三夜之后,窑火终于熄了。到了开窑的时辰,窑场里挤满了人,杨宗闵、赖布衣、老窑工,还有一众工匠,都眼巴巴地盯着窑口,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窑工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窑门。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阵淡淡的清香。众人往窑里一看,瞬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满窑的青瓦,不再是之前的碎破烂,而是一块块锃亮光滑,泛着五色土特有的光泽。更奇的是,这些瓦当,竟然自发地在窑膛里排列起来,层层叠叠,拼成了四个大字——风调雨顺!
那四个字,笔画清晰,苍劲有力,像是有人刻意写上去的一般。
老窑工见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窑膛连连磕头,嘴里念叨着:“祖师爷显灵了!河神息怒了!赣州城有救了!”
其他窑工和工匠也纷纷跟着跪下,对着窑膛叩拜。
杨宗闵看得热泪盈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赖布衣也捋着胡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可就在这时,老窑工忽然惊叫起来:“道长!大人!你们快看窑神塑像!”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窑场角落里,那尊供奉了多年的窑神塑像,不知何时,眼角竟垂下了两行清灰。那清灰像是两道泪痕,蜿蜒地淌过塑像的脸颊,在地上积了小小的两堆。
赖布衣走上前,看着那两行清灰,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是窑神在落泪啊。它守着这窑场一辈子,见惯了灾祸苦难,如今看到风调雨顺的瓦当,是在为赣州的百姓高兴啊。”
众人听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感慨。
这场瓦当的风波,总算是平息了。带着“风调雨顺”祝福的青瓦,被一块块运上了仁居楼的楼顶。阳光洒在瓦当上,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在诉说着,这座历经千辛万苦的楼阁,终于要迎来它落成的那一天。
可赖布衣的心里,却依旧隐隐有些不安。他望着龟背山的方向,总觉得,这仁居楼的建造之路,还没走到尽头。还有什么未知的凶险,在等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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