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春天来得汹涌。几乎是转眼之间,湿暖的空气便裹挟着植物的蓬勃气息,将校园里每一片叶子都洗得油亮。连绵的春雨时而淅沥,时而滂沱,在图书馆的玻璃窗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宁晚的生活被按下了加速键。大一下学期的课程难度陡然提升,社团活动也开始占据部分精力。她像一只被投入激流的舟,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稳住方向,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被她放在书桌最顺手的位置。在无数个被微观经济学模型或是社会学理论困扰得头昏脑胀的深夜,她会暂时放下课本,抽出里面的一篇文章。
江野筛选的文献确实如他所说,序言和结论部分写得深入浅出。他留下的批注更是关键,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航标,精准地指引着方向,帮她绕过那些初入门径者最容易陷入的思维泥沼。她开始接触“有限理性”、“羊群效应”、“网络外部性”这些原本陌生的概念,尝试用另一种更量化、更模型的视角,去重新审视她正在学习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科学。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那些来自自然科学领域的思维工具,坚硬、冰冷,有时让她感到隔阂。她需要花费数倍的时间,去理解一个数学表达在经济现象中的对应,去揣摩他批注里那句“此处的临界点类似于相变”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不再是高中时他给她讲解一道有标准答案的物理题。这是在探索一片模糊的、尚未有定论的知识前沿,而且是她独自一人在跋涉。
偶尔,她会遇到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坎。她会将那些困惑和卡点,连同自己粗浅的理解,整理成条理清晰的邮件,发送给江野。不期待立刻得到回复,更像是一种梳理和记录。
他的回复总是迟来,有时是一两天后,有时更久。内容极其精简,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可能是一两句点破她思维盲区的话,可能是一个更基础、她未曾留意的参考文献,也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学推导,证明她某个直觉是正确的。
这种交流,像是隔着一片广阔而嘈杂的海域,通过闪烁的、断续的灯语进行的对话。效率不高,却每一次都精准地推动着她向前移动一点点。
四月初的一个夜晚,暴雨初歇。宁晚终于啃完了一篇关于信息级联的经典论文,结合江野之前的批注,她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那层将通未通的薄膜。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感,混合着独自探索成功的疲惫与满足,让她心跳加速。
她推开宿舍阳台的门,雨后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夜空被洗过,几颗星子遥远地闪烁着。楼下被雨水打落的紫荆花瓣铺了满地,在路灯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她拿出手机,对着那片狼藉却生机勃勃的春夜景象拍了一张照片,没有发送给任何人,只是存在了相册里。
然后,她回到书桌前,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她决定将这段时间的思考,尤其是将行为经济学与复杂系统视角结合起来的初步理解,尝试写成一篇短小的课程论文的构思框架。这不是作业,只是她自己的整理和练习。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思路时而顺畅,时而阻塞。但那种在知识疆域里独自开拓、并且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搭建通往另一个世界桥梁的感觉,让她沉迷。
她知道,此刻的江野,一定也在北国的某个实验室或者图书馆里,在他那条更艰深、更抽象的轨道上疾驰。他们阅读着不同的文献,演算着不同的公式,面对着不同的挑战。
但当她看着屏幕上自己写下的、带着他思维痕迹的文字时,当她回想起他邮件里那些寥寥数语却重若千钧的指点时,那种“独自”的感觉便消散了。
他们仿佛是两个在不同海域航行的水手,依靠着星辰和彼此交换的、关于洋流与暗礁的零星信息,确认着对方的存在,也确认着自己前进的方向。
南国的春汛汹涌,打落一地繁花。
而她在灯下,守着那一纸文件袋带来的、沉默的航标,正努力地,将自己这叶小舟,驶向更广阔的知识海洋。
那片海洋,终将与他的,汇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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