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深夜的灯光与西亚战报的火药味，共同构成了共和国决策层头顶交织的明暗光谱。高岩很清楚，基础科学的种子需要静默生根，而地缘政治的棋局却瞬息万变。在敦促工业发展总署全力配合格物院攻关技术瓶颈的同时，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向了西线那片正在燃烧的土地，以及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
英俄在波斯北部大不里士地区的激战，如同一块投入池塘的巨石，涟漪正迅速向四周扩散。最直接的冲击，落在了与波斯接壤、局势本就微妙的阿富汗与西域（新疆）边境。
西域军区司令部，灯火通明。司令员王奎，这位从登州新军时期就追随高岩起家的悍将，此刻正拧着浓眉，盯着沙盘上几处新标注的红色箭头。
“昨天夜里，三处前沿哨所报告，遭遇小股武装人员渗透试探。火力不强，但动作刁钻，不像寻常马匪。”王奎的副官，一位精干的年轻参谋汇报着，“边防巡逻队在瓦罕走廊西端，发现了不属于已知部落的足迹和丢弃的俄制莫辛-纳甘步枪弹壳。另外，我们安排在坎巨提的线人传来消息，最近有操波斯口音、疑似受苏俄支持的人员频繁活动，试图游说当地头人，挑拨他们与我们的关系。”
王奎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山地的模型微微晃动：“妈的，北极熊这是想在咱们后院点火！自己在波斯跟约翰牛打得头破血流，还不忘给咱们下绊子！”
“司令，看来苏俄是想利用边境摩擦，牵制我们的精力，阻止我们趁机向中亚腹地渗透，或者，干脆就是想制造事端，把水搅浑。”参谋长分析道。
“他想得美！”王奎冷哼一声，“传令各边防团，加强警戒，加密巡逻频次。对任何敢于越境或进行武装挑衅的，不管来自哪一方，不必请示，坚决予以歼灭！同时，通知内卫府西域分局，启动‘清道夫’预案，加大对境内可能存在的苏俄间谍及受其蛊惑势力的清查力度。要快，要狠，绝不能让他们形成气候！”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共和国的西部边境，如同一张逐渐拉满的弓，弦丝紧绷。
几乎与此同时，来自外交系统的报告也摆上了高岩的案头。英国驻华代办，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恳切的语气，请求与共和国外交部进行“紧急且非正式的磋商”，议题直指“当前西亚危局及维护地区稳定的共同利益”。显然，大不里士的失利让伦敦感到了切肤之痛，他们迫切需要寻找一切可能的力量来遏制苏俄的攻势，哪怕这个力量是他们此前一直心存忌惮的中华共和国。
“英国人坐不住了。”高岩在总统府的小型会议上，将英国人的请求通报给核心幕僚，“他们想拉我们下水，至少，希望我们能在东线给莫斯科施加足够压力，迫使苏俄从波斯分兵。”
“总统，这是个机会！”负责外交事务的官员显得有些兴奋，“我们可以借此抬高要价，比如，要求英国在藏南、江心坡等问题上做出实质性让步，或者，默认我们对帕米尔高原争议地区的实际控制。”
“也可以要求他们解除部分对华技术封锁，特别是海军舰艇方面的某些关键设备。”另一位负责军工的官员补充道。
高岩听着众人的议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趁机攫取利益的好时机？与英国的合作，哪怕是暂时的、相互利用的，也能为共和国赢得宝贵的战略空间和技术突破。但……
“与约翰牛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总参谋部负责战略评估的一位高级参谋，“他们今日有求于我们，可以笑脸相迎，许下诺言。一旦波斯的压力缓解，或者他们认为我们威胁到了其印度利益，翻脸会比翻书还快。而且，我们若此时公开与英国走近，必将彻底激怒莫斯科。届时，我们在北方面临的，将不是一个在波斯陷入泥潭的苏俄，而是一个可能被我们和英国东西夹击而陷入疯狂、不顾一切的北极熊。”
会议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利弊权衡，清晰而残酷。
“更重要的是，”高岩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的根本利益在哪里？是在波斯分一杯羹，还是巩固我们刚刚收复和正在经营的西域与中亚边疆？是与一个日渐衰落、心怀鬼胎的帝国做交易，还是利用他们鹬蚌相争的时机，扎实地推进我们的‘新丝路’，将经济和文化的影响力，像楔子一样钉进中亚腹地？”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巨大的地图前，手指从西域划过，直指中亚的撒马尔罕、布哈拉。“英俄在波斯流血，短期内无暇他顾，这对我们向西拓展影响力，是天赐良机。我们应该做的，不是直接跳进他们那个泥潭，而是加紧‘星火计划’的推进，用经济纽带、文化渗透和有限的、精准的军事支援（以非官方形式），拉拢那些在英俄夹缝中求生的部族和地方势力。让我们的铁路、商队和思想，代替枪炮，去赢得那片土地。”
“那英国人的请求……”外交官员询问。
“可以接触，保持沟通渠道畅通。”高岩做出决断，“态度要热情，立场要模糊。可以对波斯的乱局表示‘严重关切’，对英国维护地区稳定的‘努力’表示‘理解’，甚至可以私下暗示，共和国在东线的军事存在本身，就是对苏俄的一种战略牵制。但是，绝不做出任何明确的军事承诺或公开表态。我们要让伦敦觉得有希望，但又抓不到实质把柄，吊着他们。同时，所有与英国的接触，必须严格保密，尤其要防范被苏俄情报部门侦知。”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高棋。在两大强权的夹缝中，最大限度地利用矛盾，为自己争取发展和布局的时间与空间。
策略既定，共和国这艘巨轮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航向。西域军区的边防部队加大了压力，以强硬姿态回击一切挑衅，牢牢守住了国门，同时，数支以“商贸护卫队”或“地质勘探队”为名义的精干小分队，携带着银元、轻武器和精美的工业品，越过边境，消失在广袤的中亚群山与草原之中，执行着“星火计划”的秘密使命。
而在南京与英国代办的会谈室内，共和国的外交官们面带微笑，言辞恳切，却始终在关键问题上绕着圈子，让焦急的英国人如同雾里看花，既看到了一丝光亮，又无法触及核心。
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一份来自格物院“第五实验室”（流体动力）的加急报告，被送到了高岩的办公桌上。报告称，在分析了大量德国提供的空气动力学资料和高岩“启发式”的思路后，实验室团队设计出了第一个国产低速风洞的建造方案，并已经选址动工。同时，在缺乏理论完全指导的情况下，通过大量模型试验和“直觉”优化，他们提出了一种用于高速飞行器的、前所未有的“后掠翼”初步构型草图，计算模型显示，这种构型在应对高速气流时，可能具有颠覆性的优势。
高岩看着报告附件中那略显粗糙、却蕴含着惊人潜力的草图，久久不语。西线的博弈，是现实的硝烟与权谋；而这份报告，则代表着未来的曙光与力量。
破晓将至，但这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寒冷，也最为考验一个民族的眼界与定力。共和国正走在一条布满荆棘的崛起之路上，每一步都需权衡，每一次选择，都可能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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