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在西域的强硬姿态与外交上的模糊策略,如同两道无形的堤坝,暂时遏制住了英俄冲突可能带来的直接冲击波。然而,在远离南京权力中枢、广袤而沉寂的帕米尔高原与天山南北,另一种形式的博弈,正以更为细腻、也更为深刻的方式展开。这并非硝烟弥漫的战场,却同样关乎国运,关乎未来。
一支由十数头骆驼和几匹驮马组成的队伍,正艰难地跋涉在帕米尔高原东缘,通往一个名为“萨雷塔什”的边境小镇的古老商道上。队伍为首者,是一位年约四十,面容被高原紫外线灼烤得黝黑粗糙,眼神却透着商贾精明的汉子。他叫马文禄,名义上是兰州“兴华贸易商行”的掌柜。然而,他怀中那份盖着西域军区和内卫府双重印章的特殊通行证,以及驼队货物中夹杂的几箱并非普通商品的“样品”,揭示了他此行更深层的目的。
驼铃叮当,回荡在空寂的群山之间。马文禄紧了紧身上的皮袄,眯眼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镇子轮廓。萨雷塔什,这个位于中、俄(苏)、英(印)三方势力交错地带的小镇,历来是情报贩子、冒险家和走私者的乐园,也是各方影响力渗透的前哨。
“掌柜的,前面就是萨雷塔什了。听说最近这里不太平,俄国人和英国人的眼线都多了不少。”旁边一个年轻伙计策马靠近,低声提醒道,他是内卫府安排的保护人员。
马文禄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咱们是正经商人,来做买卖的。记住我们的货单——江南的丝绸瓷器,汉中的茶叶,还有……咱们兰州机器局新出的‘飞燕牌’缝纫机,和一批‘猎鹰’步枪。”
“猎鹰”步枪,是共和国兵器局在消化德式毛瑟步枪技术后,结合自身工艺特点改良生产的第一代制式步枪,性能可靠,成本可控,正逐步替换部队中繁杂的旧式枪械。将这种军用品以“贸易样品”名义带来,其用意不言自明。
进入萨雷塔什,一股混杂着牲畜、香料、尘土和隐隐火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小镇街道上人流复杂,有裹着厚实皮袍的柯尔克孜牧民,有头缠布巾的布哈拉商人,也有眼神警惕、腰间鼓鼓的形色之人。几家挂着俄文或英文招牌的商号颇为显眼。
马文禄的驼队在一家相熟的小客栈住下。他并未急于亮出货品,而是带着伙计,如同所有初来乍到的商人一样,在小镇的茶馆、集市流连,与各色人等攀谈,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信息。
“听说了吗?北边(指苏俄控制区)又在抓壮丁了,说是要去波斯打仗……”
“英国佬的商队前几天运来了一批新式步枪,说是要卖给南边(亲英部族)的哈吉头人,条件是要他们断绝和北边的一切来往。”
“中国人的东西?以前倒是见过茶叶瓷器,现在听说他们自己能造机器了?真的假的?”
各种真伪难辨的消息汇入马文禄耳中,他不动声色地筛选、分析着。几天后,他通过客栈老板,秘密接触了镇外一个规模不大的柯尔克孜部落的头人阿卜杜勒。
帐篷里,奶茶飘香。马文禄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让伙计打开了带来的箱子。精美的丝绸瓷器让阿卜杜勒眼中放光,而当他看到那台结构精巧、泛着金属光泽的“飞燕牌”缝纫机,并亲眼目睹伙计用它快速缝制出一件结实的皮袄时,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机器做的?”阿卜杜勒抚摸着光滑的缝纫线迹,喃喃道。
“头人,这不仅能做衣服,还能让您的部落妇女从繁重的针线活里解放出来。”马文禄微笑着,又让人拿出了那几支油光锃亮的“猎鹰”步枪,“至于这个,您可以试试,比您手下儿郎们用的那些老掉牙的伯丹步枪,如何?”
阿卜杜勒的儿子,一个剽悍的年轻猎人,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支“猎鹰”走到帐篷外,对着远处的一块岩石试射了几枪。清脆的枪声,稳定的后坐力,以及岩石上清晰的弹孔,都让他兴奋地跑了回来:“阿塔(父亲)!好枪!比俄国人的好,也比英国人卖的那些旧货强!”
马文禄适时地开口:“头人,我们兴华商行,带着友谊和诚意而来。这些货物,可以用合理的价格交换你们的羊毛、皮货、骏马。而且,我们不需要你们向谁效忠,或者去攻击谁。我们只希望,能有一条稳定的商路,让双方的百姓都能过得更好。”
阿卜杜勒陷入了沉思。他夹在苏俄和英国之间,早已不堪其扰。苏俄强征粮草人力,英国许以空头承诺和过时军火,都让他感到疲惫和警惕。而眼前这个中国商人,带来的却是实实在在能改善生活的商品,以及……一种不附加苛刻政治条件的平等交易可能。
类似马文禄这样的“商队”,正以各种形式,活跃在天山南北、帕米尔高原西麓,乃至更远的费尔干纳盆地边缘。他们不仅是商人,更是共和国“星火计划”的触角,是文化、技术和影响力的载体。他们用价比黄金的茶叶、美轮美奂的瓷器、新奇实用的工业品(如火柴、煤油灯、廉价棉布、简单农具),以及性能优良的军火,悄然改变着中亚腹地部族首领和普通牧民对“中国”的认知。
与此同时,在喀什噶尔(喀什),一所新近挂牌的“新华学堂”悄然开学。学堂不仅教授汉文、算术,还开设了简单的自然常识、地理历史课程,所使用的教材,由南京教育部组织专家精心编纂,潜移默化地传递着中华文化认同和现代国家观念。首批学生中,除了少数汉族移民子弟,更多的是当地维族、柯尔克孜族头人和富户的子女。知识的吸引力,有时比枪炮更为持久。
这些润物细无声的举措,效果并非立竿见影,却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冲刷、侵蚀着英俄在此地经营多年的传统势力范围。一些较小的部族开始倾向于与共和国商人交易,换取更实惠的物资;一些年轻人开始对新成立的共和国产生好奇;一些地方首领在权衡利弊后,开始默许甚至暗中支持共和国商队的活动。
当然,阻力与反制也随之而来。
马文禄在成功与阿卜杜勒部落达成一笔交易后,返程途中就遭遇了不明武装分子的伏击。对方火力不弱,战术娴熟,明显不是普通马匪。幸亏内卫府安排的护卫拼死抵抗,加上“猎鹰”步枪的火力优势,才击退了袭击者,但商队也损失了部分货物和两名伙计。
“是俄国人指使的,还是英国人?”年轻伙计包扎着胳膊上的伤口,咬牙切齿地问。
马文禄看着远处群山,脸色阴沉:“都有可能。或者,是那些拿了他们好处,不愿看到我们在此地立足的部落。这片土地,从来就不平静。”
几乎同时,喀什的“新华学堂”也收到了匿名的恐吓信,警告他们停止“蛊惑人心”。一名教授汉文的老师在外出时遭到殴打。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汇集到西域军区司令王奎和南京的高岩那里。
“他娘的!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一手!”王奎怒道,“加强对我们商队和人员的安全护卫!必要时,可以出动小股边防部队,越境进行有限度的‘清剿’!要让那些拿钱办事的鬣狗知道,动我们的人,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高岩的批示则更为冷静和长远:“边疆博弈,本就是你进我退。遭遇反扑,在意料之中。‘星火’计划必须坚持下去,经济与文化渗透是根本。但同时,军事威慑与情报工作要跟上。通知内卫府,启动‘捕风’行动,重点清查、打击受外部势力指使,针对我人员、机构的破坏活动。对于合作部落,可考虑提供更进一步的、非官方的军事训练和顾问支持,帮助他们提升自保能力,巩固与我们的关系。”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格物院加快对高原、沙漠地区适用的无线通讯小型化研究。边疆地域广阔,信息传递至关重要,我们不能总是依靠驼马和信使。”
无声的边疆,暗流汹涌。没有大规模的军团对决,但在每一个集市、每一条商道、每一顶帐篷、每一所新式学堂里,一场关乎人心、经济和生活方式的争夺战,正激烈地进行着。共和国正用丝绸、茶叶、缝纫机、步枪和教科书,以及必要时毫不留情的铁腕,一点点地,在这片古老而关键的土地上,重新刻下自己的印记。这条路布满荆棘,但共和国别无选择,只能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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