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九点,高等法院门口的空气湿热而凝重。
数十名散户挤在警戒线外,汗水浸湿了他们举着的“还我血汗钱”的白底黑字标语。
每一次快门闪光,都像是在灼烧着他们愤怒而无助的脸庞。
人群的喧嚣在刺耳的警笛声中被撕开一道口子,一辆冲锋车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林世诚在两名警员的押解下走了出来。
他身上那件昂贵的西装空荡荡地挂在瘦削的骨架上,像是借来的戏服。
手铐冰冷地锁着他那双曾经在键盘上翻云覆雨的手腕。
他目光空洞,仿佛已经抽离了这具躯壳,对周围记者们声嘶力竭的追问充耳不闻。
“林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报复社会吗?”
“你一手策划了‘8·19恒指异动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像是没有听见,只是在人群的缝隙中扫视着,嘴唇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重复着同一句话:“系统需要净化。”
混在人群后排的丁元英,戴着一顶普通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他右耳里塞着一枚微型耳机,连接着口袋里伪装成充电宝的定向拾音设备。
就在林世诚被推搡着走向法院大门的那一刻,设备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句几乎被淹没在噪音中的低语,比“系统需要净化”更真实,也更残忍。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优化了淘汰机制。”
那一瞬间,丁元英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终于看清了这场悲剧的真正本质:一个被现代金融体系边缘化的技术天才,在长久的压抑与不被理解后,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极端逻辑,完成了一场献祭式的自我认同。
他不是在毁灭世界,而是在用他唯一懂得的方式,向那个他既鄙夷又渴望融入的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
法庭之内,气氛庄严肃穆。
检方条理清晰地呈上了一系列证据,核心直指林世诚每月都会从一个名为“阿尔法纽带”的离岸基金接收指令,酬劳高达百万美元。
投影幕布上,那份全英文的合同清晰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然而,当检方律师高声读出其中一条附加条款时,整个法庭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乙方在执行任何市场干预行为时,应以不造成标的市场实际经济损失为首要原则。”
辩护律师立刻抓住这一点,站起身,声音洪亮地反驳:“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合同写得清清楚楚,‘不得造成实际市场损失’!这说明我的当事人所做的一切,并非恶意做空或操纵市场,而是一场严格控制风险的‘压力测试’!他是在帮助整个金融系统找出漏洞,他不是罪犯,而是吹哨人!”
“哗——”旁听席瞬间炸开了锅。
记者们疯狂地在笔记本上记录,那些刚刚还在门外泣诉的散户们,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迷茫。
压力测试?
用他们一生的积蓄做测试?
丁元英坐在后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吹哨人?
这谎言比林世诚的“净化系统”还要高明。
这根本不是什么压力测试,而是一场不计弹药消耗的实战演练。
真正的目标既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验证一种新型金融武器的极限可控性:它能否在不触发监管机构强力干预的红线之下,通过制造市场恐慌,精准地操控成千上万普通人的认知与情绪?
“8·19异动案”里,恒指虽然剧烈波动,但最终收盘时却诡异地回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位置,整体损失被控制在了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
这正是其最可怕的地方。
它证明了这种攻击可以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只诛心,不伤筋骨,从而在法律上为自己留下了巨大的回旋余地。
下午四点,庭审休庭。
丁元英刚走出法院,手机便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震动。
他点开一条加密信息,发信人是陈志远。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华尔街顶级对冲基金“赛博资本”,正在秘密评估“情绪扰动模型”的商业应用价值,目标市场:印度,预计三个月内进行首轮试运行。
若模型验证成功,将全面推广至东南亚所有新兴市场。
丁元英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
“阿尔法纽带”和林世诚这只“灰鸦”,都只是“赛博资本”丢出来试探深水的棋子。
真正的执棋者,已经准备在全球范围内,打响一场无声的认知战争。
他们的目标,是那些比香港市场更脆弱、监管更宽松、投资者更不成熟的新兴国家。
那里有数以亿计的“新韭菜”,是“情绪扰动模型”最完美的试验场和收割地。
此刻,丁元英的手中,正握着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从“阿尔法纽带”的资金来源,到其与“赛博资本”高层的秘密邮件,足以证明林世诚的行为绝非独立的“压力测试”,而是全球布局的一环。
只要他将这份证据匿名释放给“赛博资本”的做空对手,就能轻易引发一场资本市场的腥风血雨,而他自己则可以提前布局,轻松斩获数十亿甚至上百亿的利润。
可是,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傍晚时分,维多利亚港的晚霞染红了西环码头的上空。
丁元英应邀与苏清徽在这里散步。
海风吹拂着她利落的短发,她递过来一份装订整齐的计划书。
“我联系了五家本地的非政府组织(NGo),打算联合筹建一个‘市民金融认知学堂’。”她的眼神在晚霞中显得格外明亮,“专门为基层的市民和投资者,提供免费的行为金融学和基础理财课程。丁先生,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多像神一样高高在上的操盘手,而是让更多普通人学会自己听懂市场的语言,看清那些藏在K线图背后的陷阱。”
丁元英接过那份略显单薄的计划书,翻到最后一页的预算栏。
上面清晰地写着:“年度预计经费:380万港元”。
这个数字,对于他曾经动辄调动数十亿资金的“天道”系统而言,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但此刻,这粒尘埃却有着千钧之重。
他沉默了片刻,收起计划书,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位于苏黎世的加密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从‘启蒙’专项基金里,划拨五百万港元到我指定的账户,用途……标注为‘公众财商基建’。”
电话那头的瑞士信托管理人愣了一下,但还是恭敬地回答:“好的,先生。”
这是丁元英第一次,将他那套冰冷、精准、旨在收割财富的“天道”之力,用在了播种之上。
返程的路上,车子途经早已废弃的九龙城寨旧址。
那座曾经象征着混乱与生命力的庞大建筑群,如今只剩下一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废墟。
在一栋被查封的商厦门口,一张泛黄的照片被风雨侵蚀得卷起了边角,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戴着眼镜,笑得有些腼腆,正是几年前的林世诚。
照片背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他们说我疯了,可到底是谁教会我看清了这个世界?”
丁元英让司机停下车。
他驻足良久,最终从口袋里取出那支录音笔,播放了最初从林世诚身上截获的那段声音残影——那是他利用大数据对林世诚进行心理侧写时,“天道”系统生成的最后一条预测。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目标人物将被系统抛弃,而非战胜系统。”
丁元英静静地听完,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他看着远处废墟的轮廓,低声对自己说:“错了。是你先被这个世界遗忘,然后,系统才吞噬了你。”
远处的海面上,一艘即将离港的货轮拉响了悠长的汽笛。
那沉闷的声波穿透薄雾,跨越海面,仿佛一声遥远的回应。
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霓虹灯勾勒出欲望的轮廓。
丁元英回到家中,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脑海中回响着林世诚的低语,苏清徽的期盼,以及九龙城寨那张孤独的照片。
所有的线索、情感与抉择,在他心中汇聚成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径。
那条通往数十亿利润的做空之路,依然清晰地摆在眼前,诱人且唾手可得。
但他看到了另一条路,一条更艰难、更漫长,甚至看不到明确回报的路。
他做出了选择。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没有梦。
大脑中那部高速运转了无数个日夜的精密机器,仿佛终于进入了久违的待机模式。
然而,这并非结束,而是一场彻底的重启。
因为他知道,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他要面对的,将是一场全新的战争。
旧的棋盘已被他亲手推翻,新的棋局将在黎明时分,从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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