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西环码头的晨雾像一层化不开的愁绪,紧紧包裹着泊位上沉默的趸船。
丁元英独自坐在岸边冰冷的长椅上,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林世诚庭审的录音片段。
海风送来咸腥的气息,却吹不散他脑中反复回响的那句话——“系统需要净化”。
净化?
用一场精心策划的股灾来净化?
这逻辑背后隐藏的傲慢与冷酷,让他不寒而栗。
录音里,林世诚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仿佛市场的崩溃与人性的贪婪都是可以量化的参数。
突然间,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Alpha Nexus,这个名字本身就充满了暗示。
它追求的根本不是利润最大化,而是一场披着“市场进化”外衣的巨型社会实验。
它测试的不是金融模型的精准度,而是人类群体在精心编织的信息茧房中,服从阈值的极限。
真正的战场,早已不在那些上下翻飞的K线图里,而是在每一个普通人对“真相”的信任边界上。
他们用信息差制造恐慌,用算法放大贪婪,把无数个体裹挟进一场自我毁灭的洪流,然后站在岸上,冷漠地记录着数据,称之为“净化”。
丁元英关掉录音,海浪拍击堤岸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密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下了第一行字,仿佛一道刻下的誓言:“对抗认知战,必须建立认知免疫。”
上午十一点,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清徽发来的消息。
内容简短,却透着一股寒意。
原先答应合作推广金融素养课程的三家民间非营利组织(NGo),有两家在同一时间突然宣布退出。
理由惊人地一致:“收到匿名法律警告”。
苏清徽附上了一张措辞严厉的律师函截图。
发函方是一个名为“亚太金融合规倡议联盟”的组织,注册地在遥远的百慕大群岛,一个全球知名的避税天堂。
律师函中声称,任何“未经许可即向公众传播市场分析内容的行为”,都可能构成“非法证券投资咨询”,联盟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一个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活动过的组织,却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并威慑他的合作伙伴。
丁元英立刻调取了whoIS数据库,将该联盟官方网站的Ip地址与他一直监控的Alpha Nexus相关节点进行交叉比对。
结果不出所料,两者共享着同一个服务器集群。
这不是巧合,而是来自深海巨鳄的精准打击。
对方已经察觉到,他试图开启民智的计划,将从根本上威胁到他们赖以生存的、基于信息不对称的长期操控模式。
所以,他们开始动手清除他身边的外围阻力,快、准、狠,不留任何明面上的痕迹。
下午两点,鲗鱼涌。
密集的“怪兽大厦”投下巨大的阴影,光线在这里仿佛都被折叠、压缩。
丁元英选择的会面地点是一家二十四小时无人值守的智能图书馆,冰冷的机械臂在书架间悄无声息地滑行,像是这个钢铁森林里沉默的幽灵。
方博文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五分钟,他穿着便服,摘下了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神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丁元英没有直接摊开那张错综复杂的证据网,那只会让对方陷入法律流程的泥潭。
他递过去的是一张伪装成天气预报的数据图表,上面是香港未来一周的降雨概率曲线。
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出,那条平滑的曲线之下,以像素点的方式嵌入了另一组惊心动魄的数据——Alpha Nexus的隐秘资金流动时间和境外特定舆论推文发布时间的耦合关系。
“如果某个地方每次暴雨之前,天上总有乌鸦成群结队地鸣叫,”丁元英的声音很轻,却足以穿透智能图书馆的背景噪音,“你是会去研究复杂的大气循环系统,还是先抓几只乌鸦回来看看?”
方博文的目光在那张图表上停留了足足三分钟。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最终,他将图表对折,放入口袋,然后接过丁元英递来的U盘。
“监管的矛,只能追逐已经发生的行为,却无法阻止尚未萌发的思想。”方博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但如果有人正在训练一台机器,教所有人如何心甘情愿地被欺骗……那么,我们或许需要重新定义‘市场操纵’这个词了。”
两人没有再多说一个字,默契已然达成。
方博文将以证监局的名义,用一个看似常规的理由——“投资者教育基础设施安全评估”,对一系列与舆论引导相关的服务器和数据接口进行调查。
这既能绕开棘手的法律争议地带,又能直击对方的软肋。
傍晚六点,华灯初上。
丁元英独自来到深水埗的一家社区中心。
按照原计划,今晚这里将举行第一场面向普通市民的“金融认知课”试讲。
然而,可容纳上百人的活动室里空无一人,桌椅整齐地排列着,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白天的法律警告显然起效了,恐惧比知识传播得更快。
他没有失落,也没有离开。
他向场地管理员借用了广播系统的权限,没有播放任何艰深的金融理论,而是推送了一段他提前录制好的音频。
音频里没有一个专业术语,只有五个真实发生的故事:一位在街市卖菜的阿姨,因误信“权威人士”发布的汇率暴跌传言,将半生积蓄换成美元,最终亏得血本无归;一名刚刚退休的中学教师,被一款号称“稳赚不赔”的AI量化理财产品吸引,投入了全部养老金,最后App无法打开,公司人去楼空……
每一个令人扼腕的故事结尾,都附带着一句轻柔但清晰的提醒:“当你感到恐惧、或是极度兴奋时,请暂停一秒,问问自己——这个消息,是谁希望你相信的?”
这段音频循环播放了半小时。
当丁元英准备离开时,管理员叫住了他,指着后台的电脑屏幕说:“先生,虽然现场没人,但我们社区中心的在线广播频道,刚才有三百一十二人完整收听了你的音频。你看,留言区刚刚有了第一条评论。”
丁元英凑过去,屏幕上那行小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听完先是后怕,然后才明白,原来我也被人算计过。”
深夜,丁元英回到酒店房间。
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在他身后织成一张璀璨而疏离的网。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清徽的短信:“明天早上九点,‘市民金融认知学堂’会以个人工作室的名义正式注册成立。地址换了,在湾仔一栋老楼的五楼,房东只要现金,不签合同,很安全。”
他望着窗外,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没有回头路。
他打开电脑,将自己私人设立的“启蒙”基金的拨款额度,从一百万追加到了一千万,并设置了一个复杂但可靠的自动分账机制:每季度,资金使用明细将同步发送给三家互不相干的独立审计机构。
他要让这颗火种活下去,活得比风暴更久。
就在他准备关闭电脑时,屏幕右下角突然弹窗一条国际新闻推送,标题简短却触目惊心:“印度孟买股市今晨突现程序化闪崩,原因暂未查明。”
丁元英的眼神瞬间凝固。
他盯着那行字,仿佛能看到屏幕背后那台冰冷的、毫无人性的机器正在发出胜利的蜂鸣。
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加密笔记上,缓缓敲下一行字:“他们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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