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阳郡主别院回来的马车，比去时更加沉闷。小桃缩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时不时偷瞄一眼闭目养神的苏渺。她总觉得，自家姑娘从暖阁出来后，身上那股子冷意，比车外的寒风更刺人骨髓。
苏渺看似平静，意识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刮破蜂蜡封口时那细微的触感，以及柳如烟肌肤温热柔软的错觉——不，那不是错觉，是计划得逞的冰冷战栗。
那点微量的异藤浆液，此刻应该正如同最阴险的蛊虫，悄无声息地渗入柳如烟的皮肉之下。它会带来什么？即刻的溃烂？缓慢的腐蚀？还是如她脸上那般，先予“奇效”，再索取代价？
一切都是未知的赌博。但赌注已下，再无回头路。
马车驶回镇北侯府那死气沉沉的侧门。刚从车上下来，守门的老苍头便缩着脖子凑上前，神色有些古怪，低声道：“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方才，东宫来了人。”
苏渺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所为何事？”
“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老苍头搓着手，眼神躲闪，“就是来了个内侍模样的公公，说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问问……问问府上近日可有什么短缺，还……还特意问起大小姐您，说殿下记挂着您独自在京不易，若有什么难处，可去东宫递帖子……”
记挂？苏渺心底冷笑。是记挂着怎么让她死得更“合理”，还是记挂着她手里那块他想要的“血玉”？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句，不再多言，带着小桃径直入内。
回到冰冷的院落，屏退了小桃，苏渺独自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块温热的血玉。东宫的眼线，果然无孔不入。她昨日刚赴宴，今日太子的“关怀”就到了。是柳如烟那边出了什么变故，立刻反应到了东宫？还是她今日在宴上的举动，落入了其他眼线眼中？
一种被层层罗网紧紧缠绕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需要信息，需要更快地了解外界的动向，尤其是柳如烟和东宫那边的反应。闭门等死，绝非她的风格。
目光再次落在那盆被打翻后又换上的清水。水面平静，倒映着窗棂灰暗的轮廓。
她沉吟片刻，走到梳妆台前，从那个藏得最深的抽屉里，取出了几张质地粗糙的草纸和一支秃头的炭笔——这是她让小桃偷偷从厨房弄来的。
她需要将脑子里那些零碎的信息、父亲笔记里的关键词、还有系统分析出的只言片语，重新梳理，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
【血玉】-【星轨】-【基石】-【世界修正】……
【异藤】-【极阴之地】-【注视】-【相位干扰】……
【王皓之死】-【邀月楼】-【灭口？】……
【柳如烟】-【玲珑阁】-【百草堂】-【异藤毒】……
炭笔在草纸上划过，留下凌乱的痕迹。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缺少一根能将其串联起来的主线。
她的目光在“极阴之地”和“百草堂”上停留片刻。城西的百草堂……柳如烟派人去查……那里是否能找到关于“极阴之地”或者类似环境的记载？老大夫祖上是御医，或许见过某些宫廷秘录？
还有王皓。他的死绝非意外。那个与他密会的神秘人是谁？杀人动机是什么？与他调查的事情有关？父亲笔记里提到王御史……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线索纷乱，千头万绪。
她放下炭笔，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知识的运用需要基础，而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太过浅薄。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规律的叩击声。
不是风吹枯枝，更像是人为的信号。
苏渺瞬间警觉，吹熄了手边的油灯，整个人隐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朦胧，院中空无一人。
但那叩击声又响了一次，这次更加清晰，来自院墙的方向。
她屏住呼吸，仔细辨认。只见墙头黑影一闪，一个极小极轻的东西被丢了进来，落在墙根的枯草丛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噗”一声。
紧接着，那黑影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墙头，再无踪迹。
是什么？陷阱？
苏渺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轻手轻脚地走到墙根，捡起了那个东西。
是一个用普通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块物体，捏上去有些软，带着一点淡淡的……药味？
她回到屋里，重新点亮油灯，在灯下仔细拆开油纸。
里面包着的，竟然是一小坨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苦涩药味的膏状物！而在药膏中间，还嵌着一小卷卷得极细的纸条。
苏渺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用小指指甲，小心地将那卷纸条剔了出来，展开。
纸条上的字迹极小，却工整清晰，是用一种特殊的、不易晕染的墨汁写成：
【柳氏归府后，耳后现红疹，疑惧，密召御医。御医暂断为“风疹”，然其症古怪，遇热则痒，触之微硬。东宫午后曾遣人问询。】
【王皓案，京兆尹以“急症暴毙”结案，王御史悲愤病倒，然其上疏皆被留中不发。】
【百草堂孙老大夫，乃已故镇北侯旧部。可信。若需助，可持半片铜钱往城西榆树胡同第三家。】
纸条的最后，没有落款，只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抽象的飞鸟图案。
苏渺捏着这张突如其来的纸条，指尖冰凉，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信息……太及时！太关键！
柳如烟果然中招了！症状初显，已经引起了恐慌，甚至惊动了东宫！王皓的案子被强行压下，背后显然有巨大的力量在操控！而最让她震惊的是，百草堂的孙大夫，竟然是父亲的旧部？还留下了联络方式！
这纸条是谁送来的？那只飞鸟图案……是某种标记？送信人身手极好，对侯府布局似乎也很熟悉……
是陈婉通过秋云送来的？不像，陈婉未必有这般能力和胆量。是父亲留下的其他暗棋？还是……那位她素未谋面、被流放北疆的“兄长”苏珩的手笔？
无数猜测在脑中翻滚，但此刻都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将纸条上的内容反复看了几遍，尤其是关于柳如烟症状和王皓案子的部分，牢牢记住。然后，她将纸条凑到灯焰上，看着它迅速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那坨药膏，她嗅了嗅，似乎是几种常见的清热解毒的药材混合而成，并无特别。这大概只是用来隐藏纸条的障眼法。
无论送信人是谁，是善意还是另有图谋，这封信都像是一把及时递到她手中的钥匙，虽然还不足以打开所有的锁，却让她看到了黑暗中更多的可能。
她重新坐回桌前，看着草纸上那些凌乱的线索。
柳如烟的症状……“遇热则痒，触之微硬”……这似乎与异藤毒素的表现有所不同，倒更像某种……金属中毒或者矿物毒素的反应？
难道……
她猛地想起柳如烟那支修好的赤金蝴蝶簪！那日暖阁中，她的银簪尖端，是先极其轻微地刮蹭过金簪的翅翼下方，然后才接触到柳如烟的皮肤！
金簪……修复……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立刻意识沉入系统。
【系统，调取基础冶金学及矿物毒素相关资料！重点查询金器修复可能使用的焊料、以及常见于劣质金饰或焊料中的重金属毒素及其症状！】
幽蓝的光幕浮现，数据流开始飞速滚动。
片刻后，信息反馈回来：
【传统金器修复常用铜、锌、锡、铅等金属作为焊料。其中，铅毒（Lead poisoning）常见症状：皮肤出现莫名红疹、瘙痒（尤其遇热加重）、接触处皮肤可能变硬……长期或大量接触可导致神经系统损伤、脏器衰竭……】
铅毒！
苏渺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来如此！
那日她的银簪，刮蹭那支刚刚修复好的金簪时，极有可能将金簪焊接处残留的、含有铅毒的焊料碎屑，连同那微量的异藤浆液，一起蹭到了柳如烟的皮肤上！
异藤浆液的“奇效”或许能暂时压下或者改变铅毒的表征，甚至可能因其诡异的活性反而加剧了铅毒的渗透和发作！两者混合，产生了御医无法辨识的“古怪”症状！
好一个阴差阳错！好一个连环毒局！
她原本只想利用异藤的“注视”引来麻烦，却无意中叠加了更隐蔽、更难以察觉的铅毒！如此一来，柳如烟就算怀疑胭脂，也绝不可能想到问题会出在她自己心爱的、刚刚修好的金簪上！
而东宫的问询……太子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出于对柳家这枚棋子的“关怀”？
无论如何，局面正在朝着她未曾预料、却更有利的方向发展。
苏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底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她拿起炭笔，在草纸上“柳如烟”的名字旁边，重重写下了两个字：
【铅毒】。
然后，她的笔尖移到了“百草堂”和“孙老大夫”上。
或许，她是时候，去会一会这位父亲的“旧部”了。
城西榆树胡同第三家。
半片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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