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郡主的梅花宴,设在城西的别院。马车粼粼,驶过逐渐繁华起来的街道,越是靠近别院,空气中那股清冷的梅香便越发清晰,混杂着各色香粉和车马的气息,形成一种属于京城权贵圈特有的、浮华又紧绷的氛围。
苏渺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闭目养神。身上藕荷色的袄裙浆洗得干净挺括,却掩不住料子的半旧。脸上薄施粉黛,刻意压下了原本可能过于引人注目的眉眼,只留下几分恰到好处的、符合她如今身份的苍白与沉寂。手腕上的柏木珠子随着马车晃动,散发出淡淡的、宁神的香气,也将她袖中那点若有似无的、来自异藤果实的腥甜气息彻底掩盖。
小桃缩在对面的角落,大气不敢出,时不时偷偷抬眼觑一下苏渺,眼神里满是未散的恐惧和一丝茫然的顺从。
马车在别院侧门停下。早有穿戴体面的婆子丫鬟候着,验看过帖子,便引着她们入内。
别院内自是另一番天地。亭台楼阁,曲水流觞,虽是冬日,依旧布置得精巧雅致。大片的白梅和红梅正值盛放,如云如霞,冷香扑鼻。已经有不少宾客到了,多是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女,三五成群,言笑晏晏,珠翠环绕,环佩叮当。
苏渺主仆二人的到来,像是一滴油滴入了水波不兴的湖面,并未掀起多大涟漪,只引来几道或好奇或鄙夷的打量视线,便很快被淹没在更大的喧闹中。一个失势侯府的孤女,能收到帖子已是郡主宽厚,谁又会真正将她放在眼里。
这正是苏渺想要的效果。她垂着眼,领着小桃,默默寻了一处靠近水边、相对偏僻的角落坐下,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悄然扫视着全场。
她在找柳如烟。
很快,她就在梅林深处、被一群贵女簇拥着的地方,看到了那个众星捧月的身影。
柳如烟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绯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发间那支赤金嵌珠蝴蝶簪振翅欲飞——正是那日她用来栽赃苏渺、后又遗忘了的那支,显然已经修好。她正言笑晏晏地与身旁一位穿着宫装、气质高傲的少女说着什么,那应该就是今日的主人,安阳郡主。
柳如烟看起来心情极好,眉眼间带着惯有的骄矜与得意,享受着周围的奉承。然而,苏渺敏锐地注意到,在她转身与郡主示意时,那经过精心修饰的眉眼之间,极快速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和不耐。她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是在等什么?还是在为什么事烦心?
苏渺的心轻轻一跳。是玲珑阁的消息?还是百草堂的回复起了作用?鱼儿……已经闻到饵的香味,开始焦躁了吗?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端起面前小几上温热的梅花茶,轻轻呷了一口,借以掩饰嘴角一丝冰冷的弧度。
宴席很快正式开始。流水般的珍馐美馔被丫鬟们端上,丝竹声悠扬响起。宾客们按照身份地位各自落座,言笑更欢。苏渺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末席的地方,与几位同样家世不显、沉默寡言的小姐坐在一起,几乎无人打扰。
宴至半酣,气氛愈加热络。安阳郡主似乎兴致很高,提议行酒令助兴。才子佳人们纷纷响应,诗词歌赋,你来我往,引得阵阵喝彩。
柳如烟自然不甘人后,接连对了几联精巧的上句,博得满堂彩,她脸上的得色更浓,目光流转间,不经意般扫过末席方向,落在苏渺身上时,带上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苏渺始终低着头,专注于面前那碟看起来还不错的梅花糕,仿佛周遭的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
就在一轮酒令结束,众人稍歇,互相敬酒寒暄的间隙,一个穿着体面、像是郡主身边得力嬷嬷模样的妇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柳如烟身边,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柳如烟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刹那,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那双看向末席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抹锐利如刀的光!
她随即放下酒杯,笑着对安阳郡主说了句什么,又向周围几位贵女点头致意,然后起身,带着贴身的丫鬟,朝着水榭另一边,供女客暂时休憩更衣的暖阁方向走去。
步伐看似从容,但那微微绷紧的肩线,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机会来了!
苏渺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平稳。她放下筷子,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也站起身。
“姑娘?”小桃紧张地抬起头。
“我去更衣。”苏渺的声音平淡无波,“你在这里等着,不必跟来。”
她离开座位,并未立刻走向暖阁,而是先绕到一株开得正盛的白梅树下,驻足观赏了片刻,仿佛真的只是被美景吸引。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锁定着暖阁的方向。
看到柳如烟和她的丫鬟的身影消失在暖阁的门内,又过了一会儿,估计她们已经进入内间,苏渺才不紧不慢地朝着暖阁走去。
暖阁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贵的暖香,与外面的梅香截然不同。外间并无他人,只有两个郡主府的丫鬟垂手侍立。
苏渺对她们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来更衣,便径直走向内间。
内间用屏风隔出了几个小空间。她听到最里面那个隔间里,传来柳如烟压低的、却带着明显怒气的声音: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查不清楚!百草堂那老东西嘴硬得很,只说是什么古籍上看来的偏方,不肯吐露半点实质!还有玲珑阁那边,到底是哪个碎嘴的贱婢传出来的话?给我揪出来,撕了她的嘴!”
另一个声音唯唯诺诺地应着,是她的丫鬟。
苏渺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自然地走进了与柳如烟相邻的另一个空置的隔间。
隔间的空间不大,只放了一张软榻,一面铜镜,一张小几。屏风并不完全隔音,甚至能隐约听到旁边衣物窸窣和压抑的呼吸声。
苏渺在软榻上坐下,并未真的更衣,只是静静等待着。
隔壁的斥责声低了下去,似乎柳如烟气顺了些,开始吩咐别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是丫鬟推开屏风出去的声音,似乎是去取什么东西。
就是现在!
苏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鬓发,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发间那根云头银簪。
然后,她一步跨出了自己的隔间,仿佛正要离开。
恰在此时,隔壁的柳如烟也正好推开屏风走出来,脸上犹带着一丝未散的愠怒,似乎也要出去。
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迎面撞上。
距离极近。
柳如烟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苏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立刻浮现出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厌恶和讥讽:“哟,我当是谁挡道呢,原来是苏大小姐。怎么,这里的净房,比你们侯府的更合你心意?”
苏渺垂下眼睫,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窘迫和畏惧,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像是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捋一下耳边的碎发以掩饰尴尬。
就在她抬手的瞬间,袖口微荡,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独特的冷冽梅香,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草木清气,倏地散发出来——那是她特意用捣碎的柏木珠子和一点干梅花熏过袖口的效果。
这丝与众不同的香气极淡,却瞬间抓住了柳如烟的注意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目光狐疑地落在苏渺那略显寒酸的衣袖上。
而就在柳如烟注意力被香气吸引的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苏渺那抬起的手,指尖看似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扫过了柳如烟鬓边那支赤金蝴蝶簪的翅翼下方,动作快得如同错觉,轻得如同蝶翼拂过!
发间那根云头银簪的尖端,在她指尖的巧妙遮掩和发力下,极其精准地、轻轻蹭过了柳如烟耳后那一小片娇嫩敏感的肌肤!
如同被蚊虫叮咬般,一丝微不可察的刺痛。
柳如烟猛地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嫌恶地一把打开苏渺的手,厉声道:“放肆!你的脏手往哪里碰?!”
苏渺像是被吓坏了,脸色白了白,慌忙后退两步,连连道歉:“对不住!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没站稳……”
柳如烟嫌恶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和鬓角,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狠狠瞪了苏渺一眼:“没规没矩!果然是破落户里出来的!滚开,别挡着我的路!”她说完,冷哼一声,昂着头,带着满脸的嫌恶,快步走出了暖阁。
苏渺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直到柳如烟的脚步声远去,她才缓缓抬起头。
脸上所有的窘迫和畏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
她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完好无损。
而刚才那根云头银簪的尖端,此刻在暖阁昏暗的光线下,可以看到沾染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蜂蜡封口,在刚才那精准至极的刮蹭下,破开了微不足道的一丝缝隙。
内里那赤红如血、蕴含着诡异生机与剧毒的浆液,已然悄无声息地,沾染上了柳如烟的肌肤。
苏渺面无表情地取出帕子,仔细地、反复地擦拭干净银簪的尖端,然后将其重新插回发间。
做完这一切,她才整理了一下衣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平静地走出了暖阁。
门外,阳光正好,梅花冷香扑鼻。
猎杀,已完成第一步。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等待那枚深埋的毒种,在傲慢与贪婪的滋养下,悄然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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