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攸微弱的声息都纳入他怀中、耳中,在亘久的沉默中,似乎她发丝的光泽都褪去,偶尔痛苦地抽动,孱弱如待宰禽畜。
血液是热烫的,然而她指尖挣白了,凉丝丝的,裹进他手掌里依然不能够回温。
没有任何人教过她,堕去这个孽障要经受这样的痛,浑身的脏污仿佛已经置身在地狱中。
她捏了一角碎瓷,用手心的痛感去分散其余各处,然无济于事,直到最后褚昭发现她掌中淋漓的鲜红,一时惊惧。
她要死了。
偏偏是这样濒死而未死,把她强行拉回人间,最恐怖、最残忍。
“阿……”兄。
带我走吧。
师兄,带我走吧。
得哪一人搭救,不比逃出此间幸运?
*
一连数日,阿狸都是围着言攸身边转的。
“姑娘,是我不该……我害姑娘受苦、我……”阿狸对着动也未动的餐食犯难,自责地跪守在榻前。
言攸张了张干涩的唇瓣,耗尽气力翻身去拉她站起,阿狸却执拗,跪得纹丝未动,口中还断断续续地向着她忏悔。
可是怨她做什么?她只是一个被人指使命令的婢女。
难道阿狸不答应,就能被赦免吗?
然而阿狸此刻跪她却不如她所想,只想尽可能地消除愧意。
洗淡一些身上的罪恶感。
毕竟她手下又多了一条人命。
她微微的恶念和畅快,一如十一年前戕杀幼弟时那样,她见不得这些孽障出世,使她在意的亲人面对危难。
青衣戏蕊已经给了她几日冷眼看,她也浑不在意,只要过得了言攸这一关,她心中就无负担了。
她自然有自信,言攸不会责难于她。
言攸喟叹一气,声音轻过绒羽,飘飘然、戚戚然,她说:“阿狸,不怨你,你也是情非得已。”
甚至……甚至最无奈处在于,但凡稍稍换位思忖,她都无理由责罪褚昭。
褚昭几日不现身,并非对她彻底冷淡,也无非是在她最伤心欲绝时回避,免得她深深记恨。
她是不恨吗?还是不敢恨?敬爱褚昭使其痛苦焚身,可若是不爱他、不放纵忽视这些伤害只会更痛。
要是她能够一夕之间变成疯子,那才是解脱吧。
榻前的泣音渐小。
“那姑娘要用饭吗?你如今这样的消瘦,怎么还拖得住?”阿狸收了抽噎,又快速地把餐饭端近,极尽小心翼翼。
作为帮凶,只能这时候尽己所能地侍候好她罢了。
言攸勉力挤出笑容,苍白面容好似蒙了厚灰,她是一件裂碎的釉瓷,不知靠什么粘连拼凑,笑容兀突突挂在唇角,不见欣喜,丑陋滑稽。
“我……我饿了……我想快些养好身体,出去……出去走一走。”
阿狸听了她的话,总算是长舒口气,她最担心的莫过于言攸会一蹶不振。
可言攸是死过多少回的人,有许多事都重过一个未降世的生命,她\/他再有意义又如何,她\/他夭折腹中还要拖上母亲去殉葬吗?
总之,言攸能想通甚好,阿狸放下心结。
言攸捧着清粥,一勺一勺木愣愣地塞入口,喉咙总感到肿痛,似乎是风寒后的病症。
这样炎热的天,她怎的还会受凉?
连她也想不通。
可是她就是好想活,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是最不该为难自己的那一个人。
言攸不知不觉间吃得太急被呛到,阿狸仓促为她扯绢帕擦拭,扇门推动,走进了一个高大身影,风尘仆仆。
她一时不察拂到了桌上的碗碟,叮呤当啷碎满地,阿狸还要着急收拾,言攸一并弯腰与她捡拾残片,褚昭快步逼近拉起她手腕带远。
“清和。”
她颤栗了一下,微不可觉,对着这人始终唤不出口,心上落锁,唇上讷讷。
阿狸一边忙于拾掇残局,一边谦顺地下跪向褚昭解释:“姑娘她今日有用饭,只是方才吃得急,被呛得不轻,一时失手才打翻了餐食,奴婢立刻收拾!”
褚昭淡淡嗯一声,又传唤了门外的婢女,命他们去打点后厨,再做一份端来。
她瘦了,药物伤身又伤神,磨掉她身上的血肉,显出伶仃的鬼感。
言攸总是隔很久才眨眨眼,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任凭褚昭如何摆弄。
换好干净衣裳的功夫,屋中已经收拾一新,她突然说:“我想去外面晒晒太阳。”
这间屋子长久缭绕着一股阴气,或许是血腥,或许是未能投胎转世的鬼魂,她需要借着光热,驱散周身的寒意。
褚昭心底攀升起微渺的欢欣,半扶半抱她出去,高悬艳阳下,天光烫着她的肌理,照得几乎惨白。
她坐在花木间,又似依偎在褚昭肩侧,岁月静好,无有狎昵。
“孩子还会再有的。”褚昭折一朵青栀子簪于她鬓边,芳香袭人。
言攸一搭一搭敲着腿上裙纱,螓首蛾眉,星眸微垂,神情道不明的温顺柔和,在这样平静的面孔下道出割裂的事实。
“不会再有的。”
“我就是命中无子的命。”
也许是在漫长岁月前她就算得一切,俞繇之子只是给了她点微不足道的期望,她也明知命数有定,不敢奢求一切如她愿想那般。
她想,长痛不如短痛啊,褚昭是在救她。
可是她为何颈上如有千钧,抬不动头颅去感恩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储君。
她有限的心力总不想再用于去记恨谁人。
褚昭揩去她眼角不自知的湿润,在她脸畔蜻蜓点水一啄,诱哄着承诺:“会有的,只要你一直和我在一处,总会有那一日。”
她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养好亏损的身体。
言攸侧转眼珠,眄睐着葳蕤连绵的花草,指尖轻轻勾勒圈画,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暗示她是圈套牢笼。
褚昭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温情脉脉的诱捕中,她猜,可能是有愧吧?或者是怕她一时糊涂会失去生欲。
但她说过最真最真的话,就是“我想活,我怕死,即便是死我也要拖着谁人陪葬”。
“阴恶积弊……”
“阳极则崩。”
她清凌凌笑着,将脸埋得更靠近他。
褚昭听得混沌,却也悉心地垫手,让她枕得舒适,又问:“清和,什么意思?”
“殿下,我什么时候才能嫁入东宫?”她脸庞未动,手背轻擦过他的颌线,缭绕如游丝。
喜欢表姑娘死遁后,众卿全在修罗场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表姑娘死遁后,众卿全在修罗场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