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攸敛下眼睑,轻问:“殿下是在威胁我吗?”
她能感受温热的手掌抚过她额角、眉目、鼻梁,理顺发丝,修整她的仪容。
这样的干净鲜靓,岂能盖上他人印记。
褚昭放置碗盏,很轻的一声,言攸闻声而动,睁开眼,死水微澜。
“殿下,还不肯放开我吗?”
他攒了眉宇,摩挲她眼皮上的痣,睇着这一点,越看却越像她生出的尖刺,日渐长大,刺得他鲜血淋漓、入目疮痍。
他说,嗓音略沙:“你会跑的。”
言攸斜靠在床架上,艰难漾出笑容:“我不会的。”
“你有听到最近的流言吧?”
她颔首,“听到过。”
“难听吗?够不够难听?”
褚昭慢慢为她解去束缚,他身躯高大,单是阴影就足以彻底笼罩她。他挂着的笑总是浅浅一层,不达心底,她不禁远离这样的疏寒,求一隅温热。
他现在一定是冷的,而她最是畏冷。
手上的束缚褪下,然而言攸并未得到自由,顷刻又陷落在他的怀抱。
言攸睫毛颤抖起来,像黯然的蝴蝶,一经回想外界的唾骂,怎么会不哽咽难言。
难听,极其的难听。
言语也是一柄淬毒的匕首,尤其是建立在事实之上的骂名。
当初义母要逃,无疑是明智的,只要她这个人已经死在众人的注目下,自然能回避创伤。
青年挺拔的鼻梁蹭过她耳畔,暧昧黏腻。
“孤听过,很恶毒,很难听,而你听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言攸面色灰蒙蒙的,淡出一种非人的鬼感,长久的夜不能寐,催生出乌青的眼苔,楚楚可怜。
她乞求:“殿下,我不想听,不想从你口中听到。”
两人静默地坐了会儿,褚昭才重新端起药碗,温声细语道:“想摆脱那些唾骂,就打掉它罢。”
褚昭从来是会威逼利诱的上位者。
他疏疏淡淡,轻易掌控全局。
外界的诋毁,若是假,则对她毫无伤害,若是真,则会逐渐蚕食她的防线,表面看去,她当然是冷心冷意的、淡泊名利的,然而剖开这层皮囊,内里的魂魄是否是孤单无措的?惘然地像个稚子。
“清和,它对你别无用处,它只会消磨你我间的情意。”说话间,瓷勺又压上她的唇瓣,除了沾她满口药渍,未能深入。
褚昭猜到了,她先前的温驯都曲意迎合,迎合他的意志,实则她相当在意,相当地想要挽留。
可这一回她的欺瞒褚昭并不会怪罪,是情有可原的,是无可厚非的,这可是堕胎,不是随意去市集上买卖,当然会犹豫,时间一长便更下不了决心。
所以他是在帮她摆脱。
他是她的佛陀。
褚昭捏住她下颌,开了那张伶俐的口齿,温凉的药裹着直冲天灵盖的苦涩蹿入口腔,她开始猛烈咳嗽,手胡乱推阻,差丁点打翻了褚昭左手端的碗。
褚昭暂时放手容她喘息。
“咳咳……咳……”言攸攥紧胸前衣襟,咳洒出的药大半都溅到了衣料上,濡湿一片。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们如何编排了!”她反握褚昭手腕制止他的动作,“殿下,你知道堕胎伤身,你不能这样对我……”
褚昭默默凝视她面颊,这一次没有为她擦脸,任她狼狈,潦倒失颜。
“你不愿意,你不舍。”他道。
褚昭不等她狡辩,舍了无用的辅助工具,蛮横地撬开她牙关,撑开一个空洞,碗沿磕着她的牙齿,快咬出凄厉的声音。
她眼眶下悬着挣扎而出的泪,咽喉推拒苦药,褚昭在她耳边喝吼:“咽下去!”
他终于撕开多日的矫饰,像骤然长开獠牙,要咬上人的脖颈,扎出许多个窟窿,放干她的鲜血,到不死不休。
“孤让你咽下去。”
他声线沉凉,手中的碗仍倾斜倾倒着,药汁兜在她口中,活生生地呛人,可碍于这份控制,咳呛都不能。
总有苦味淅淅沥沥沁下去,她为了争一口呼吸拼了命地吞咽,而那些恐怖的液体一刻不停地灌进。
言攸如有溺毙之感。
她的嘴唇是不是都已经变形了?
她现在挣扎的模样有多狰狞?
她蓦地泪如决堤,与吞咽不及的堕胎药一并淌过半张脸,稀里糊涂的花乱,透明的、深褐色的,淋浸领衽,乌糟难忍。
最后那些干涩的颗粒,未滤净的药渣几乎都强势地入口。
到此地步,褚昭手臂被重推,药碗摔碎在地,她如一只兽,费劲千难万险挣出锁链的桎梏,滑倒在地。
言攸立刻抚着胸腔呕吐,然而已经咽下,于事无补,她脸上稀里哗啦的,自己未曾注意,落到褚昭眼里煞是讥讽。
她伸出手指挖搅,依然无用。
褚昭扯起她,见她这样难免有点心疼,然而一想到她是为一个孽种悲愤至此,微末的疼惜都被扼杀。
“你何必这样看孤?”他作出一副失落神情。
言攸浑身颤栗着,不晓得药效几时发作,她只感觉在这一刻全身血液逆流,流干之后剩冰凉的躯壳,死寂于世。
“褚明霁……”
“我好冷……”
“……你是不是想杀我?”
她气若游丝,翕动嘴唇,两眼流尽了泪,这时像只木鱼,呆头呆脑的。
双腿支撑不住躯体的重量,跪在碎片上,褚昭眼疾手快地拽开了,她瘫软地躺倒,忽的躬缩起身子,又像浑水泥虾,忍受着搅动的痛。
地上狼藉,褚昭终于搂住她臂膀,不在意她满面的脏污是否擦到他交错的衣衽。
反正总要洗干净的。
褚昭视线轻垂,停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这时的她已经蔫得不成样,时不时疼得缩。
腹中绞痛,喉咙也残留着刀割一般的不适,尤其在心口,那里最堵塞抽痛,仿佛是他摔碎了碗,用粗钝的碎片一点点割开她的肌肤,要挖她的心肝。
“……褚明霁…………痛……”
她浑身都透出诡异的苍白,大半张脸都已汗湿。
褚昭从怀拥她起,一语不发。
他会在她最痛苦的时刻,陪她结束冤孽,他是痛苦的缔造者,也是唯一能一直看照她的依靠。
她心下钝钝的,已经不是疼。
她绮丽的眼,终成空洞,伴着汩汩流淌的秽痕,烧穿了一片,红透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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