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我的家,你揣着这个孽障还奢想与孤美满吗?不可能的!言清和,你自己不会觉得荒诞吗?”
他那是被人毒傻了脑子,才能到此地步。
褚昭一瞬不移地守在榻边,多日以来的怨憎终于汇成灼人的逼视,睥睨的居高临下的审讯。
对言攸而言,那就是审讯。
他心中的恶经过时间的磋磨压抑到极致被反噬放大。
她的眼珠终于变得如鱼目般呆滞,要许久才能眨动一次,也寻不到什么话能够破冰。
滴滴答,滴滴答。夏日闷热的天降了一场雨,风雨愈演愈烈,门庭中的花木被吹得簌簌作响,呜呼哀哉。
灶膛边的阿狸好奇地出去看了,被雨水吹打了满脸,又灰溜溜躲回檐下。
“姑娘本来也不想生孩子的……这没什么……没什么的……现在疼一时,总好过拿命去生育……没事的、没事的……”
阿狸一边扇着火,一边嘀嘀咕咕,被青衣听见了。
青衣放下筲箕,隐隐闻到飘散的苦味,便疑惑:“阿狸,你在熬什么药啊?你刚刚自言自语什么?”
“啊……”
阿狸闻声而失神,手一抖,柴火抖出来险些烫伤手背,幸亏她及时躲避,火星子洒了一地,她不得已又匆匆收拾。
青衣帮她烧火,嗔怪道:“怎么又开始毛毛躁躁了?问你说什么呢,都走神了……对了,什么药啊,要熬多久啊?”
阿狸心虚地吹手,先去外面打量了一圈才回来问青衣:“你去哪里了?唉……也亏得你不在,刚才太子殿下带着姑娘回府的时候脸色好差,锅底一样的黑,还让我滚过去……”
“他吃错药了那么火大?”青衣脱口而出,可下一秒就被阿狸捂好嘴。
青衣明明是她们几人中最沉稳的,也是最重情义最护短的,她一时口不择言也并非不能理解。
阿狸无奈叹气。
“炉子里熬的是堕胎药,太子殿下说要流掉那个孩子……唉,反正、反正姑娘应该也不想揣着一个累赘吧……”
“你说什么?堕胎?”青衣站直了和她对视着,两只眼都瞪着,不可置信,“姑娘的意思呢?”
她把住阿狸的双肩先质问起来。
阿狸懵懵的开口:“什么姑娘的意思?姑娘肯定也不想生孩子啊!多疼啊!”
青衣立时脸色大变,变作陌生的咄咄逼人。
“什么叫姑娘肯定也不想?你亲口问过姑娘了?你知不知道姑娘和……”她猝然止住话音,不再说了。
青衣知道的,青衣明白那个孩子是言攸和俞繇的因果,她\/他本该是一个幸福的、被期待着降生的血肉之躯……他们的那些年,她是看在眼中,念在心里。
他们两情相悦,言攸怎么可能舍得这个孩子!她不过是装作不在意,以退为进,从事情败露的开始就在曲意乖顺!
姑娘与她促膝长谈时愁肠百转,她便隐隐猜到祸在旦夕,可是怎么来得这样快?这么早就要剥掉一个为人母的希冀,不留余地!
阿狸被她吼得恼了,也气急:“和什么?和谁?太子殿下都不要这个孩子,还有谁能决定她\/他的去留?!你说,你说啊!”
“和……”症结在青衣口边打转,化为绵长的沉默。
“哪怕是太子殿下强留,我都会想要挑唆姑娘堕下她/他的。”阿狸冷言道,清灵灵的眼睛无声诉说着一种憎恶,几近偏执。
青衣和戏蕊恐怕都不曾设想,阿狸对言攸腹中子嗣的憎恶到了胜过褚昭妒意的地步。
阿狸家中祖祖辈辈从医,阿狸生母却是在十一年前死于生产,身为医者的父亲都无能为力。
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在某个雷雨夜被她塞口鼻而亡,最后一声啼哭没能惊醒任何人。
母亲因生产而死,在她的一生都留下弥之不散的阴翳,伴随着她整个幼年、少年时期。
原本祖祖辈辈传男不传女的医术,也因为弟弟死得蹊跷,父亲在无奈之下只能传授给她。阿狸是那么拼了命地学,从晨卯熬到黑夜,可以废寝忘食、不遗余力。
从小她就知道:让人生孩子不会死,生孩子却很容易死人的。
谁知道新生和意外哪个更先到来?
母亲没走过鬼门关,是她亲眼看着落气的,伴着新生的弟弟被稳婆拍击而出的嘹亮哭啼,鲜明的讽刺和罪恶,在阿狸眼中,就是那个孽障背上了母亲的性命。
她哑然,咬牙切齿地笑弯了眼,还动容地流着泪,她想抱一抱弟弟,但是她真的太矮小,这样的高度,不足以摔死他,于是催生了她心中另一个想法。
阿狸无疑是一个疯狂的偏激的医者,在整个时局的繁衍规律下与众人背道而驰的,每个人的降生都带着罪恶,凝练的是母亲的痛楚,她偏激到甚至恨自己,每每难以自抑时便以刀匕割肉,鲜血长流。
身体的痛才足够让她清醒,才是锁住她的唯一的缰绳。
她对着青衣森森一笑:“姑娘不会怨我的。”
阿狸把言攸当作和母亲一般亲的人,哪里舍得让她受苦十月,很快就结束了……
她推开青衣重新蹲守在炉火边,神情冰冻。
青衣戏蕊多多少少也晓得她遭难前的那些事,有唏嘘体谅,可这份心用到姑娘身上,到底是福是祸呢?
青衣沉缓声息,又安静地退出去,想与言攸再谈一谈。
然而褚昭不允许任何奴婢近身侍奉,她碰壁之后只能与戏蕊说上两句。
又有什么用呢?
阿狸亲自煎好了药,送到卧房去,地上积雨后湿滑,一路走来,分外谨慎,不想白费了这一碗好药。
“殿下,药来了。”
褚昭吐字:“出去。”
从始至终阿狸头都没抬直,也不曾去细看遮挡在青年修长挺阔的身影后,那被拴绑在柱边的,是她最亲近爱护的恩人。
阿狸垂首退下,言攸追随着她冷漠的表情停留在两扇门缝间。
褚昭耐心地搅动调羹,瓷声脆脆,他的呼吸吹动药上轻轻缭绕的雾。
“清和,孤再问你一次,你喜欢孩子吗?”
“你想留的是孩子,还是俞繇的孩子?”
勺中盛药,贴在她唇边,却抵不开她齿关。
褚昭放回调羹,用细绢为她擦唇,微微带笑:“言清和,孤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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