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宛如潘家园上空悠然飘荡的云朵一般，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此时正值初夏时节，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阵阵热浪扑面而来，让人感到有些烦闷不堪。树上的知了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暑气，开始在那些不太茂密的槐树枝头上尝试鸣叫，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味——既有柏油马路被太阳暴晒后变软所散发出来的刺鼻味道，又夹杂着路边各种小吃摊位混合而成的浓郁油腻感。
原本热闹非凡的潘家园此刻也受到了高温天气的影响，生意变得有些冷清。尤其是到了午后时分，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许多店家的伙计们要么无精打采地靠在墙边打瞌睡，要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解闷儿。然而，与外面喧嚣世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院子里的生活节奏却是异常忙碌且充实。
原因就在于那间位于偏僻角落的小房间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展一项所谓的秘密工程。尽管房门依然紧紧关闭着，但里面传来的声音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一开始还比较杂乱无章，像是有人在胡乱地摆弄工具；但现在这种嘈杂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细腻、更具规律性的雕刻和调整之声。
有时候，房门会微微打开一条缝隙，然后只见陆九川或者四千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伸个懒腰，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们的脸色虽然略显疲倦，但眼神中还是难掩对工作取得一定进展的喜悦之情。
经过一个多月的日夜赶工，主要是四千在拼命，他们的第一批“试验品”或者说“练手之作”，终于有了点雏形。尽管距离他们心目中的“高仿精品”还差得远，但总算是有模有样，能拿出来见人了。
这天下午，天气闷热，铺子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陆九川看四下无人，又瞥见小竹正和娜娜在院子里阴凉处择菜，曾坤也破天荒地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发呆或许是在听蝉鸣，便朝四千使了个眼色。
四千会意，抹了一把额头上不知道是汗还是石粉的混合物，他这一个月几乎足不出户，整天跟石头、刻刀、颜料打交道，虽然眉毛已经基本长齐了，恢复了那副有点贼眉鼠眼……哦不，是机灵狡黠的相貌，但整个人着实有些不修边幅。头发被帽子压得乱糟糟（为了防石粉），脸上常沾着灰，身上的衣服更是斑斑点点，洗都洗不掉，活脱脱一个刚从工地出来的老师傅，哪里还有半分道士的飘逸。
“小竹，娜娜，坤儿，过来一下！”陆九川招呼道，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略显得意的神秘笑容。
三人闻声，都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小竹眼睛最亮：“哥，是不是你们捣鼓的东西做好啦？”
娜娜也带着期待，曾坤则慢吞吞地挪动脚步，目光落在了四千脏兮兮的手上和陆九川那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波动的脸上。
“算是……有个初步的样子了。”陆九川咳嗽一声，示意四千，“拿出来，给大家‘鉴赏鉴赏’。”
四千嘿嘿一笑，转身钻进偏房，不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用一块软布垫着，捧出了几样东西。
第一件，是一块比巴掌略大的“玉璧”状物，青白色，表面有简单的勾连云纹。第二件，是一个小小的、方形的“青铜印”，上面有个扭扭歪歪的兽钮。第三件，最引人注目，是一块巴掌大小、厚度约两公分的“石碑”残片仿品，上面刻着几个模糊不清的篆字。
东西摆在了铺子里那张用来招待客人的八仙桌上。陆九川和四千站在一起，挺直腰板，脸上写满了“快夸我们”的期待。
小竹第一个凑上去，拿起那块“玉璧”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皱起了小巧的鼻子：“哥……这玉……怎么摸着有点涩，不像真的那么润啊？这颜色也有点……发闷。” 她是见过真东西的，眼力虽然比不上陆九川，但基本的质感还是能感觉出来。
陆九川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解释道：“这是仿古玉，用的是特殊料子，模仿的是出土古玉的‘鸡骨白’和‘土沁’效果，还没最后盘玩抛光呢。”
“哦……”小竹似懂非懂，又拿起那个“青铜印”，“这个……小乌龟刻得倒是挺……别致的。”她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那兽钮有些抽象甚至略显滑稽的造型。
四千老脸一红，抢白道：“什么小乌龟！那是狻猊！狻猊懂吗？龙子之一！道爷我照着图谱刻的！”
“狻猊……”小竹忍着笑，又看了看，“嗯，挺威武的。” 语气里的敷衍谁都听得出来。
娜娜也好奇地拿起“玉璧”看了看，她不懂古董，只是凭直觉说：“这个花纹……好像画得有点……不太一样？” 她指的是云纹的转折处，略显生硬。
曾坤没有说话，他只是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个“石碑残片”上。他看得很仔细，甚至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刻字的凹槽。他的手指在某个笔划的起笔处停顿了一下，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手工刻刀应有的一次性崩裂痕，更像是电动工具不小心滑了一下留下的。
他抬起头，看向陆九川，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却让陆九川莫名觉得有点心虚。
“怎么样，坤儿？看出点门道没？”四千还在那嘚瑟，“这可是仿的战国‘诅楚文’残碑的风格，这刀工，这古意……”
曾坤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他那久未说话、略显沙哑干涩的嗓音，极其缓慢地吐出了几个字：
“刀……太利。火气……重。”别看时曾坤是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但是人家的眼界在哪里摆着呢！说的直白一点，就是懂得如何花钱，不至于当冤大头，被人忽悠。
言简意赅，直指要害。仿古金石，最难的就是去除“新”气，模仿岁月和手工带来的“拙”与“润”。四千用的是现代高硬度合金刻刀，即使再小心，某些细节处的锋芒和过于均匀的力度，还是留下了“火气”，也就是新作的痕迹。而“刀太利”，则点明了电动工具介入的细微破绽。
“噗嗤——”小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捂住嘴，但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连娜娜也掩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四千的脸彻底垮了下来，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陆九川也是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离“以假乱真”还差得远，尤其是给曾坤这种曾经在行里眼光毒辣、手感敏锐的人看，更是漏洞百出。原本想显摆一下阶段性成果，没想到被自家人好一顿埋汰。
“咳咳，”陆九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这都是试验品，练手用的。主要是验证材料和基本工艺。真正的‘大作’，还在里面呢。”他指了指偏房。
“对对对！”四千连忙找补，“这些都是边角料做的，随便玩玩。好东西哪能这么轻易拿出来？是吧老陆？”
两人一唱一和，试图挽回面子。
小竹笑够了，擦擦眼角的泪花，真诚地说：“哥，四千哥，你们别灰心啊。我觉得……想法挺好的！这玉璧，远看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这青铜印……嗯，当个镇纸也不错！就是……”她又瞄了一眼那“狻猊”，努力憋住笑，“就是这神兽长得有点着急……”
这下连陆九川都忍不住摇头笑了。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这场小小的“展销会”和善意的嘲笑，变得轻松愉快起来。连曾坤的嘴角，似乎都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
就在这时，铺子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个摇着折扇、穿着丝绸短褂的老者踱了进来，是常来逛的老客孙老爷子。
“哟，陆老板，唐道长，这么热闹？讨论什么宝贝呢？”孙老爷子笑呵呵地走近。
陆九川反应极快，顺手用那块软布将桌上的几件“试验品”一盖，笑道：“孙老来了。没什么，几件新收的民俗小玩意，给孩子看着玩的，入不了您的法眼。”
四千也赶紧把沾满污渍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孙老爷子目光如炬，瞥了一眼被盖住的东西，又看了看四千那副尊荣和陆九川略显不自然的表情，了然一笑，也不点破，转而聊起了最近听说的某件拍卖行的趣闻。
待孙老爷子走后，陆九川和四千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四千叹道，看着桌上那几件被“嘲笑”的作品，眼神却更加坚定了，“至少，坤儿那‘火气重’三个字，说到点子上了。下一步，得在‘做旧’和‘去火’上下死功夫！”
陆九川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路还长。不过，今天至少证明，咱们这条路，方向没错。连坤儿都开口‘点评’了，这就是进步。”
他将那几件稚嫩的“作品”收了起来，不是销毁，而是准备留着，作为提醒和参照。阳光下，偏房的门依旧紧闭，里面藏着他们真正的野心和希望。而院子里，笑声过后，是更加浓厚的、为共同目标而努力的家庭般的氛围。初夏的风吹过，带着热度，也带着勃勃的生机。
几件小东西虽然被他们说的一文不值，但是却是一个开始，至少要弄的东西已经有了一个雏形，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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