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鸦羽拂过,哪怕无声,也宣告着终结。
今夜无星也无月,层层云雾堆叠,却不肯乍出一丝雷霆,漏出一滴雨水。
梅瑾萱拉开承乾宫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在石阶下怀抱孩童跪着的瘦弱身影。
那好像仅剩骨架的头颅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睛在看到她的刹那,如荒坟上骤然点亮磷火。
梅瑾萱想走向她,可脚刚刚抬起,还未迈出就被一声尖细的声音叫住:
“娘娘,不可!”
梅瑾萱悬在门槛上的脚一顿,而后义无反顾地踩了出去。
“娘娘!”
下一刻,一个黄褐色的人影就扑了过来。
这人也不高壮,十二三岁的年纪,虽是男子,但因为自小家贫后又入了宫,导致身量如女儿一般。
他把手垫在梅瑾萱的脚下,仿佛她这脚没有落地就不算出了承乾宫,哪怕他自己的手在这瞬间被踩得青紫。
梅瑾萱吓了一跳,触电般把脚收了回去。又去看那小太监,他右手的手背因为和地面摩擦已经划出道道血痕。
这人梅瑾萱认识,正是刘宁海新收地小徒弟——福顺。而这更让梅瑾萱肝火大动。
她咬牙暗骂:好你个刘宁海,自己怕被收拾竟让个孩子出来顶包!是算定我不会对个孩子动手是吗?
但别说,这招还真有用。
要是现在站在这的是刘宁海,早就让素晴素凝打一顿,扔远了。
但偏偏是这么个小东西……
“娘娘,陛下没有赦了您的禁足,您不能出承乾宫啊!求娘娘,别为难奴婢!”
梅瑾萱还有耐心听他念叨这么两句。
她深吸一口,好言相劝:“你让开!今天就是本宫抗旨,与你无关。”
哪想下一刻这小太监就抱住了梅瑾萱的腿:“娘娘,刘总管说了,今日您要是踏出承乾宫一步,我们这些人都得没命。娘娘,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不远处跟着小太监一起来的太监宫女听到这齐齐跪下,喊着:“娘娘,饶命!”
梅瑾萱的眼睛在人群中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喜鹊身上。
她就抱着三皇子跪在那里,面对其他人的阻拦没有求一句。她只是静静看着梅瑾萱,在梅瑾萱也看向她时,一滴泪从脸颊缓缓淌下。
哀恸莫大于心死,便是如此。
梅瑾萱攥紧双手,低头去看还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小太监,冷声留下一句:
“好,刘宁海说的要你们的命是吧?那到时候,我摘下他的脑袋给你们偿命!”
福顺被这话震住无法言喻,只会呆呆仰头看着,下一瞬他就被人揪着后脖颈拽了起来。
随后,从承乾宫里涌出好多宫人,张着手臂人墙一样拦在和福顺同来的人面前。
梅瑾萱一抚裙摆跨过大门,对喜鹊说:“我们走!”
梅瑾萱带人赶到广安宫的时候,熊熊大火已经将半边天幕染红。
太监宫女如蚁群一样不停运送水桶,叫喊声呼唤声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可是那一桶桶的水泼下去却是杯水车薪。
“你怎么来了?”
有人很快注意到梅瑾萱,正是凝眉看着一切的李惑。
不光是他,贤妃,端柔太妃,还有一些嫔位美人也拥在这里,似在看一出戏的最后谢幕。
面对李惑的质问,梅瑾萱冷声回答:“臣妾身为贵妃,理应在此。”
“你!”可能是被梅瑾萱明目张胆的违抗气到了,李惑一直木然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活气。
苍白的脸被火光映上橘红,让那怒意更甚。
可梅瑾萱一点也不在乎。
她焦急地走出两步,想要离火源更近,看看里面的姚菁笙如何,却被李惑一把箍住。
梅瑾萱下意识要拂袖甩开,却被他呵斥:“放肆!”
胳膊上的手指钳得梅瑾萱生疼,但她却没有表露丝毫软弱,而是用同样压抑着怒意的冰冷目光回视李惑。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烟炎张天的沁水殿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呼唤:
“陛下!”
这声音之尖利把在场众人都惊得一愣。
随后,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窗边。她的衣服袖摆已经被烫坏,长发被热浪燎得卷曲,脸上蹭了不少黑灰,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充容,你快出来!”
端柔太妃看到姚菁笙还有意识有力气万分庆幸,忙叫她。
可面对近在咫尺的生路,姚菁笙却摇了摇头,她说:
“我已经无路可走。”
说着她目光扫到梅瑾萱,似是笑了一下,而后她厉声道:
“陛下,贤妃秦愉为己私利,对我怀恨在心,陷害我弟弟不足,还要对我赶尽杀绝。趁我病时,在我药中下毒,致我气血双亏,肝肺郁结,欲让我不日‘病故’!”
说着,姚菁笙猛咳起来,一口血喷在素白的衣袖上,是刺目的红。
她强撑着把血咽下,继续喊道:
“陛下!我实不甘心如这恶人所愿,唯有今日以命相搏,请陛下予我公道!”
贤妃在一旁惊得肝胆俱裂,她急忙转身看向李惑:“陛下,她胡言乱语,臣妾绝没有害她!”
姚菁笙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也不管她在说什么,姚菁笙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力也把她一起拉入地狱:
“陛下!只因我与秦愉都生了皇子,她便屡屡看我不顺,之前纵容二皇子欺负裎安不说,还克扣炭火药材差点害得裎安夭折,如此毒妇岂能容她!”
说着,她竟然诡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先走了一个陈淑妃,又来了一个秦贤妃,这皇宫竟成了上林苑斗兽场!怀孕生子明明是上天恩赐,在这里却成了催命符!”
贤妃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声恳切:“她是诬陷!陛下圣明,臣妾之前纵使有疏忽,但臣妾早已痛定思痛,绝无害人之心啊!”
而那边,姚菁笙喊得却比她更响:
“陛下,此毒虫不除还要有多少无辜性命断送啊!陛下!
“我自知人微言轻,无能无福。但今日,我愿以我之命,揭穿此等佛口蛇心,口蜜腹剑之假面,还后宫一片安宁!”
“娘……”
似是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被喂了安神药的李裎安从喜鹊怀里醒来,迷蒙地看向最光明绚烂处。
姚菁笙像是有所感知,动作一顿,也望了过来。
没人知道,两人是否看清了这最后一面。
但下一刻,只见火场里的身影决绝后退,如飞蛾一般撞向绝望又满载她期望的未来。
轰隆!
雷声终于响了。
但不是响在天际,而是响在烈火中。
沁水殿,塌了。
这场大火烧到凌晨才灭,整个广安宫几乎都成了废墟。
姚菁笙的尸身被找到时已经成了一块焦炭,众人不敢多看,被李惑下令匆匆安葬。
至于她临死前说的投毒一事——李惑提审了广安宫的太监宫女和最近给姚菁笙诊治的太医。
据喜鹊说,自姚怀瑾被抓起姚菁笙就病倒了。
起初以为是风寒,可渐渐人开始卧床不起,再到咯血呕血。
太医院院首齐居正来看过,只说痨虫入体,正气亏虚,再加上姚菁笙思绪郁结,积久成疾,恐时日无多。
可等有一日喜鹊偶然闻到参汤煮后残渣时,才觉不对,里面竟有苍耳子、豚草等物。
【自从充容有孕时差点被陈氏所害,婢子就开始学识药材药理,这才辨认出来。】
喜鹊是这样解释的。
后来喜鹊把残渣拿给齐居正,但齐院首仔细诊脉后却摇头,给出——【毒入肺腑,无药可医】八个字。
彻底断绝了姚菁笙的希望。
这才有了那一夜,灭不掉的大火。
“主子自知无力回天,又害怕自己死后只剩下三皇子一人,孤立无援任人欺凌,故此才决绝自焚,期望以死揭穿贤妃恶行,换三皇子平安。”
喜鹊匍匐在地,瘦骨嶙峋的后背在微微颤抖。
雨泽殿内,李惑和梅瑾萱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明白,这是姚菁笙对于秦愉最后的“复仇”。可是秦愉……
“你先下去吧。”
半晌后,李惑命令。
等到这殿里再没有第三个人,梅瑾萱问道:
“陛下打算如何处理贤妃?”
李惑将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转了两圈,随后漠然开口:“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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