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问梅瑾萱,姚怀瑾此案肖家真的牵扯其中吗?
梅瑾萱只会翻个白眼告诉他——我怎么知道。
但是如果别人怀疑你做了坏事,那你最好真的做了。
反正经过梅瑾萱这么一“点拨”,裕王妃那是带着三分明悟,三分迟疑和四分愤怒走了。
而在回程的马车上裕王妃还琢磨着梅瑾萱的话——
“肖家此计不成,恐之后会闹出个鱼死网破啊?婶婶要小心,莫要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呵……不过,就算他家真有个什么要命的东西,婶婶也不必过于忧心。毕竟皇叔与陛下,连着筋,带着骨,血浓于水啊,到底是别人比不得的。”
就这么一遍遍拆开合起,一字一字翻译着,裕王妃恍恍惚惚回了王府,下车时还差点从踏凳上滚下来。
一进鱼跃院,早早等着的裕亲王就迎了上来:“她怎么说!”
裕王妃没理,快步朝里屋走,进了屋屏退了下人,才把宫中的对谈一句不落地说给裕亲王。
裕亲王听到最后,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黑,比那街头卖艺变脸唱戏的都精彩,精彩得裕王妃都怕他下一刻就厥过去。
裕亲王本就瘦削的脸上,青筋从眼角暴起到发间,他一跃而起说:“我这就去把那些账簿和信件烧了,留着终究都是祸端!”
裕王妃没想到这老鬼真的把这些年收受贿赂证据一笔一笔记了下来,现是被蠢了一跳,恨不得点立刻把火,不光是账簿信件,连人一起烧了了事。
但马上她又冷静下来:“不行!”
她钳住裕亲王不让他乱动:“这些还不能烧。”
裕亲王不能理解:“不烧?那等着陛下找人来查,翻出来把我送进大牢吗?!”
裕王妃火气上涌,死命掐了一下他胳膊上的肉:“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做的时候怎么不怕!”
看到裕亲王嗷嗷叫,她喷出口恶气说:“贵妃娘娘说得对,若真是肖家人做的,你有往来的信件账簿,他们就没有吗?”
裕亲王张张嘴,没反驳出来。
裕王妃:“既然大家手里都有刀子,那怕什么!大不了真跟他们斗个你死我亡。咱家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到时候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可若是你把刀子毁了,他们到时拿着证据删删改改,把自己撇清了,把脏水都泼到咱们头上,你还有什么辙子反驳?”
裕亲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不动了。
裕王妃也坐下,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口:
“你且别慌,把那些东西好好藏着,别让第三人知道。说到底,那肖家再恨毒了咱们,也只敢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我就不信,他肖永良为了拉我们下马,真敢站出来先给自己两刀!”
裕亲王夫妇在屋子里定住了心神,没注意在靠近院墙的那扇窗子下有一道极轻的声响,似是野猫跑过。
宫门落钥,夕阳的辉光如即将熄灭的灯烛,摇摇晃晃地燃尽最后的光亮。
有人沿着未点灯的宫道穿行,步履轻巧熟稔,游魂一般在无人注意的阴影中打开承乾宫的侧门,眨眼便隐没进去。
“娘娘,裕亲王真的留有当年舞弊案的证据,石头本想趁着裕亲王销毁时偷梁换柱,没想到最后裕亲王被王妃拦住了。”
素晴还没脱下身上深灰色的斗篷,鎏金摩羯灯将她脖颈以下打亮。
梅瑾萱挑了一下灯芯,让火燃得更旺:
“不必着急,悄悄记住位置,且让他先藏着吧。我们的人精贵,不要折进去就好。”
素晴点头:“是,婢子会告诫他小心为上。”
梅瑾萱眨了下眼睛,歪头看着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素晴,突然笑了。
这笑既甜又暖,好像把那些残忍冷酷都吹散了。
素晴一愣:“娘娘笑什么?”
梅瑾萱止不住笑意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就是觉得刚刚你严肃时,和画本里的杀手一模一样呢。戏文里怎么唱的来着……哦,‘千里我独行’哈哈……”
素晴无奈:“娘娘又打趣我!”
看着梅瑾萱乐不可支,素晴索性脱掉“杀手”斗篷,一屁股坐到梅瑾萱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
灯火摇曳处,梅瑾萱支着头看她,那眼神有点涣散,像是在自己窝里睡意满满,又不肯闭眼只是摇着尾巴的猫。
素晴也笑了,她没有说话,捧着茶杯静静发呆,像是软垫上依偎着的另一只猫咪。
就在惬意随春夜带着花香的风,在殿中缓缓流淌的时候,突然有人急促地敲响过了雨泽殿的门。
“娘娘!娘娘!喜鹊带着三皇子跪在大门口,说……”是秋水的声音:“广安宫走水了!”
把时间往前推一点点,宫中也有一对主仆在烛火下交谈。
“娘娘,广安宫那位今日叫了太医,看来是毒发了。”
佛像前盘膝而坐的女人,合拢双目,面上看似悲悯,语气却带着轻蔑:
“兔子就是兔子,再怎么蹦跶,没了庇护者还是轻易做了别人的盘中餐啊。”
仆人在旁不解:“可是娘娘,咱们为什么要帮贤妃做这么多?婢子看她自己都……”
女人睁开眼睛:“就是她怯了,我们才更要推她。姚怀瑾的事情就是告诉她,上了我们的船,就没有下去的机会。而且——”
她将手里念珠一圈一圈绕在手腕上,笑道:“既然要用人,也得给点甜头不是。”
“是,婢子看秦大人这回是彻底顺服了。”仆人垂头赞说。
“那老东西装得像个乌龟,可心里的野望大的很,不怕他不上钩。”理好了手腕上的刻着佛经的檀木珠,女人侧头叮嘱:
“等广安宫的没了,三皇子那里你们可要看好了,可以让他吃点苦,但人得全须全尾的。”
“是。”仆人应下,她小心试探:“主子这是要做两手打算?”
女人轻呼出口气:“秦家现在好用,但等皇子长大,难免不好掌控。还是姚家的这个生的好啊。”
仆人面露犹疑,想了想还是担心地问:“可若贵妃插手……”
女人瞥她一眼:“不必担心。”
她语气颇为笃定:“现在陛下还在气头上,承乾宫没解禁,她出都出不来。再说, 姚家现在晦气的紧,又事涉先帝,李惑不会让她沾这摊浑水的。”
仆人点点头,不再多言。
而就在喜鹊带着三皇子敲响承乾宫宫门的那一刻,这座永远沉浸于阴霾的庭院也被脚步声打乱。
有人在外面低呼:“禀奏娘娘,广安宫起了大火,姚充容她——自尽了。”
屋内两人同时回头,女人眼皮一跳,猛地起身惊道:“她疯了?!”
姚静笙真的疯了吗?
点燃帷幔,看着火焰攀援而上,像是除夕夜升空而起的烟花的姚静笙也在想这个问题。
嗯,应该就是疯了吧。
转身一脚踢翻炭盆,再冷静地把花窗打开,让外面的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听到自己的死亡,姚静笙如是想。
她一直都是弱小的那一个,她自己也知道。
在她接到选秀旨意,即将第一次迈进京城时,她的父母不像其他人那样因为女儿飞黄腾达而欢天喜地,他们家只有一片愁云惨淡。
父亲告诉她,知足常乐,甘于平庸。得不得夫君喜欢不要紧,若是收到欺负轻待也多忍耐。父亲愧疚于自己的无能,只期望她能安稳活着。
而母亲则叮嘱更多,从待人接物,到侍奉丈夫,在看似唠叨的表面下,她知道那是一个母亲无尽的不安。
世上有一个女儿嫁人是这样的吗?
姚静笙看着父母头顶一夜之间多出的白发,沉默地想。
若可以,她宁愿没有被选上,或者说她宁愿一辈子不去京城,就在济阳县在父母身边呆一辈子,不嫁人不生子,平时帮母亲洗衣做饭,做针线活补贴家用,做个被邻里邻居嚼舌根的老姑娘也好。
但她的人生,由不得她做主。
所以,自打进入京城的第一天,她就牢记着父母的话。
被欺负,被辱骂,被暗害,她不是不愤怒,不是不想反抗,但她更害怕……更害怕让她爹娘失去他们的女儿。
她只想活着啊。
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开始喧嚣起来,姚静笙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可现在,她不能活了……
那些人不光要害她的弟弟,害她的父亲,还要把她赶尽杀绝。
若她真的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了,那她的安儿,她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蜜蜂为保家园都能拼死一击,她如今已到绝境,又如何不能舍命相搏?
看着广安宫大门打开,除了来来往往提水的宫人,似乎还有更多的人向这边汇集,姚静笙露出一抹笑。
那是她人生难得的带着势在必得,带着肆意,带着癫狂的笑。
贵妃娘娘,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她心里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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