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林宇,个头蹿得很快,已经到了陈山河的肩膀。两年的打磨,褪去了他脸上的几分稚气,那一双眼睛在不说话时,沉静得像是一口古井。
这一天,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山河的小院里,气氛比天气还要凝重。
“啪!”
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工兵铲被扔在桌上,旁边放着一只老旧的黄杨木罗盘,还有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
“拿着。”陈山河坐在太师椅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宇上前一步,将东西收进背包,动作利落,没有多余的废话。
“师父,去哪儿?”
“城西三十里,野狼沟。”陈山河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传说那地方以前闹过鬼火,是个乱葬岗。但根据县志记载,宋代有个姓赵的员外,家里发了横财,死后就埋在那一带。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个‘赵员外’的家给我找出来。”
林宇心里咯噔一下。野狼沟,那可是出了名的荒地,地形破碎,杂草丛生,平时连砍柴的都不敢去。
“只有我一个人?”林宇问。
“怕了?”陈山河抬起眼皮,目光锐利,“要是怕了,就把东西放下,回学校念书去,这碗饭你端不住。”
林宇咬了咬嘴唇,背起包,沉声道:“不怕。天黑之前,我把土样带回来。”
“记住。”陈山河在他即将跨出门槛时,冷冷地补了一句,“只定穴,不惊动。要是动了里面的东西,或者把自己折在里面,就别回来见我。”
……
野狼沟之所以叫野狼沟,是因为这里的山势像是一张张开的狼嘴,狰狞而险恶。
林宇赶到时,已经是晌午。山风呼啸,卷着枯叶在半空中打转,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站在沟口,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先爬上了对面的一座孤峰。
“寻龙先看山,看山要看缠。”林宇眯起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师父教过的口诀。
眼前的山脉支离破碎,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扯断了一样。这种地形在风水上叫“断龙局”,是大凶之地,按理说绝不会有人选这里做墓地。
“不对……”林宇皱起眉头,调整了一下位置,换了个角度观察。
从侧面看,那破碎的山势中间,隐隐有一条蜿蜒的土岗,像是一条蛰伏的草蛇,一直延伸到野狼沟的深处。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林宇眼睛一亮,“这是‘隐龙’!看来这个赵员外身边有高人指点啊,明面上是乱葬岗的凶地,实则是藏风聚气的宝穴。这叫‘大隐隐于凶’。”
既然看破了山势,林宇不再犹豫,背着包一头钻进了茂密的灌木丛。
林子里光线昏暗,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着一股霉味。林宇一手拿着砍刀开路,一手托着罗盘,时刻关注着指针的变化。
“天池水不动,金针指正南。”
林宇盯着罗盘。这里的磁场很乱,指针时不时地疯狂跳动,显然地下有矿脉或者其他干扰。
“这种地方定穴,最考眼力。”林宇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走到那条“草蛇”土岗的七寸位置,这里地势微微隆起,周围的草木比别处更加茂盛,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
“土气太盛,必有异样。”
林宇放下背包,取出洛阳铲。
这把铲子是林天行特意给他打造的,比标准的铲子短一截,轻便,适合少年使用。
他选定了一个位置,双脚分开,气沉丹田,双手握住铲杆,猛地发力。
“噗!”
铲头破土而入。
第一铲,带上来的是黑褐色的腐土。
第二铲,是夹杂着碎石的黄土。
林宇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动作,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泥土里。周围的树林里偶尔传来几声怪鸟的啼叫,听得人头皮发麻,但他此刻心无旁骛,眼里只有铲头带上来的土样。
当下到两米深的时候,手感突然变了。
不再是那种涩滞的摩擦感,而是一种粘稠、致密的阻力,就像是铲子切进了一块放久了的年糕。
林宇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铲子提上来。
铲头里,赫然是一团青灰色的泥土,细腻紧致,没有一丝杂质。
“青膏泥!”林宇忍不住低呼出声。
这是古代墓葬常用的密封材料,防水防潮。青膏泥一出,说明下面必定有墓室!
但林宇没有得意忘形,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他又在周围打了几个探孔,通过青膏泥的分布范围,在脑海中勾勒出地下墓室的轮廓。
“前窄后宽,呈‘甲’字形。这是宋代墓葬的典型规制。”林宇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草图,“但是……入口在哪?”
按常规,入口应该在墓道的正南方。
林宇提着铲子来到南面,刚准备下铲,突然听到身后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细碎的“沙沙”声。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林宇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是野兽?还是……人?
他握紧手中的工兵铲,慢慢转过身,背靠着一棵大树,呼吸放到了最轻。
那声音越来越近,草丛被分开,一个黑影猛地窜了出来!
“嘶——”
一条手腕粗的过山风(眼镜王蛇),直立起上半身,颈部皮褶张开,吐着信子,死死盯着林宇。
林宇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毒蛇在深山里就是阎王爷,咬一口神仙难救。
蛇与人对峙着。
林宇的手心全是冷汗,但他不敢动。师父说过,遇到毒蛇,敌不动我不动,一动就要是一击必杀。
那蛇似乎有些不耐烦,身子微微后缩,这是攻击的前兆。
就在它弹射而出的瞬间,林宇动了。
他没有退,反而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手中的工兵铲借着腰力,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拍向蛇头。
“啪!”
一声闷响。
那条过山风被拍出两米远,在地上痛苦地扭动了几下,不动了。
林宇大口喘着气,腿肚子有点转筋。这是他第一次在野外独立面对死亡的威胁,虽然只是一条蛇,但也足以让他心惊肉跳。
“呼……差点交代在这儿。”
林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正准备转身继续干活,目光却突然被那条死蛇所在的位置吸引住了。
蛇刚才窜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獾子洞。
但那个洞口的边缘,露出来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块残破的青砖。
林宇顾不上恶心,走过去拨开杂草,用铲子轻轻敲了敲那块砖。
“当当当。”
声音清脆。
“宋代青砖!”林宇蹲下身,仔细辨认砖上的纹路,“绳纹砖,这是宋代中期民间富户常用的墓砖。”
原来,真正的墓门入口,并不在正南,而是稍微偏西了一点,正好被这个獾子洞给带出来了。
“这个赵员外,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林宇笑了。
找到了入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不需要挖开墓门,只需要确定墓门的深度和结构,然后取样证明即可。
林宇沿着砖墙的走向,又打了两个探孔。当铲子带上来一小块腐朽的木炭时,他彻底放心了。
“积炭层,这是为了防潮。看来墓室保存完好,没有被盗过。”
林宇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偏西,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任务完成。
他从包里拿出相机(这是陈山河特意给他配的二手货),对着探孔位置、土样、还有那块青砖拍了照。然后,他又做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回填。
盗墓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亮底”。如果把探孔留在这里,就是告诉后来的同行甚至警察,这里有墓。
林宇将挖出来的土一层层填回去,还特意在上面踩实,最后移栽了几簇杂草盖在上面,直到完全看不出痕迹,这才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
回到陈山河的小院时,天已经黑透了。
堂屋里飘着饭菜的香味。
林天行和陈山河正坐在桌前喝酒,看到林宇满身泥土、一脸疲惫地走进来,两人对视一眼。
“回来了?”林天行放下酒杯,语气虽然平淡,但眼神里透着关切。
林宇没说话,径直走到桌前,从包里掏出三个封好的样本袋,还有那个相机,一字排开放在桌上。
“一号样,地表下两米,青膏泥,确定墓室封土层。”
“二号样,地表下三米五,积炭层,确定墓室防潮结构。”
“三号样,西南角獾子洞发现的绳纹青砖碎片,确定墓葬年代为北宋中期。”
林宇声音沙哑,但条理清晰:“墓主确实姓赵,墓穴坐北朝南偏西十五度,是‘隐龙局’。入口不在正南,在西南角的‘生门’位。墓室保存完好,未见盗洞。”
一口气说完,林宇拿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凉茶。
陈山河拿起那块青砖碎片,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林宇画的草图。
良久,老人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就像是一朵在干枯树皮上绽放的花。
“好!好!好!”
陈山河连说了三个好字,转头看向林天行:“天行啊,这孩子的天赋,比你当年强。你当年第一次定穴,可是把铲子都挖断了才找到地儿。”
林天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师父,好汉不提当年勇。”
“宇儿,坐下吃饭。”陈山河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林宇坐下,看着满桌的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今天这关,你过了。”陈山河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林宇碗里,“从今天起,你就是寻龙门真正的传人。以后这种小墓,你自己就能平蹚。”
林宇大口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问:“师父,那墓里……有宝贝吗?”
“有。”陈山河淡淡地说,“根据你的描述,那虽然是个员外墓,但陪葬品少不了瓷器和玉器,拿到黑市上,少说也能值个几十万。”
“几十万……”林宇的筷子顿了一下。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怎么?动心了?”林天行在一旁敲打道。
林宇咽下嘴里的饭,摇了摇头:“师父说过,不盗无主墓,不伤无辜。那个赵员外既然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把自己埋得这么隐蔽,就是想图个清净。咱们要是为了钱把它挖了,那就成了土匪了。”
陈山河和林天行再次对视,两人眼中都流露出欣慰的光芒。
“说得对。”陈山河放下筷子,神色变得肃穆,“宇儿,你要记住。咱们这行,技术是皮毛,规矩是骨头,心性才是魂。你能忍住几十万的诱惑,这比你找到墓穴更让我高兴。”
“九州会那帮人,之所以被我不齿,就是因为他们眼里只有钱,没了魂。一个人要是没了敬畏之心,离死就不远了。”
林宇点了点头,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话的深意,但他知道,这是师父和父亲用命换来的教训。
“对了,”陈山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你这次考核通过了,那下个月的‘秋祭’,天行,你带他去吧。”
林天行一愣:“师父,秋祭鱼龙混杂,带他去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了。”陈山河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雏鹰总要见风雨。九州会最近动作越来越大,听说萧天成那老狐狸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让宇儿去见见世面,认认人,也好知道将来的对手长什么样。”
林宇的心跳突然加速。
秋祭,九州会,萧天成。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两年,如今,终于要面对面了吗?
“那个萧天成……很可怕吗?”林宇问。
“可怕的不是他的脸,是他的心。”陈山河冷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住,到了那里,只带眼睛和耳朵,把嘴闭严实了。”
……
第二天,林宇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但在同学们的眼里,这个平时话不多、成绩中等的男生,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课间操的时候,几个校霸围住了林宇。
“喂,林宇,听说你家是收破烂的?”领头的一个高个子男生嬉皮笑脸地推了林宇一把,“正好,我这儿有个喝完的饮料瓶,赏你了。”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
如果是以前,林宇可能会忍气吞声,或者默默走开。
但今天,刚刚经历过野狼沟的洗礼,刚刚独自面对过死亡毒蛇的林宇,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在他看来幼稚得可笑的“校霸”,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捡起来。”林宇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高个子男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过来想要抓林宇的衣领。
林宇的动作很快,快得让人看不清。
他侧身避开对方的手,右手闪电般探出,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大拇指精准地按在了对方的“内关穴”上,微微发力。
“啊——!”
高个子男生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半边身子瞬间麻软,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林宇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我说,把瓶子捡起来。”
那种眼神,冷漠、锐利,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压迫感。那是常年与地下阴暗打交道、在生死边缘游走所练就的气场。
高个子男生吓坏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林宇。他颤颤巍巍地捡起瓶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宇拍了拍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回了教室。
坐在座位上,林宇看着窗外。
他的世界,已经和这些同龄人彻底分开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更加凶险、更加残酷的江湖。
一个月后,河南洛阳。
林宇背着那个熟悉的背包,跟在父亲身后,踏入了这个决定林家命运的旋涡——秋祭大会。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不仅是地下的宝藏,更是地上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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