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分馆回到主馆的路上，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苏婉儿专注开车，目视前方，唇线抿得有些紧。林枫坐在副驾，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灯，光影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明暗交替。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方才现场的紧急与混乱已然过去，但留下的疑云，却比夜色更浓，沉沉地压在彼此心头。
回到武馆，已近凌晨。留守的弟子迎上来，得知分馆情况已控制，众人受伤不重后，才松了口气散去。
“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苏婉儿对最后离开的弟子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她转身走向主屋，林枫默默跟在身后。
二楼卧室，熟悉的陈设，温馨的灯光，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那份无形凝滞。
苏婉儿脱下外套，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微乱的发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疑虑。林枫则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似乎想说什么，又顿住了。
镜子里，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短暂交汇，又各自移开。
“林枫。”苏婉儿没有回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林枫应了一声，声音不高。
“今晚……谢谢你。”苏婉儿说得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个字，“谢谢你的提醒。”
这是事实。如果没有他那三次提示，她或许会陷入更被动的境地，甚至可能受伤。
镜子里的林枫，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那惯常的、带着点憨厚的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谢什么呀老婆，我就是……就是瞎嚷嚷，没给你添乱就好。”他挠了挠头，走上前，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肩膀，下巴搁在她发顶，姿态亲昵，语气放软，“老婆，你是不是还在想刚才的事？别想了，都过去了，坏人被抓了，火也灭了，分馆损失不大，人没事就好。”
他的怀抱温暖，气息熟悉。苏婉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没有挣开，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放松地靠进去。
她能感觉到，他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化解她的疑虑，将一切拉回“日常”的轨道。
“真的只是……瞎嚷嚷吗？”苏婉儿终于转过头，抬眸，透过镜子直视身后他低垂的眼，“林枫，你看着我。”
林枫顺从地抬起眼，与镜中她的视线相触。他的眼神清澈，带着关切，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老婆，你今天怎么了？从回来就一直怪怪的。”
“那个持幡的人，”苏婉儿不理他的反问，继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他的功法诡异，那幡旗更是邪门，连我一时都未能立刻看破其关窍。你一个从未接触过高深武学、对敌经验几乎为零的人，是如何在那种混乱中，‘感觉’到攻击他右肋下三寸、旗杆接地处最有效的？”
这是最核心的疑点，无法用“巧合”或“关心则乱”来解释。
林枫沉默了几秒，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他叹了口气，将脸埋在她肩颈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罕见的低落和……无力？
“老婆，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信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坦白一件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我看到那面旗子，看到那个人，就……就很讨厌。非常讨厌。那种感觉，就好像……嗯，就好像看到有人拿你最心爱的东西要把它弄脏一样。然后，脑子里就莫名其妙有个声音，或者说是个念头，告诉我，打那里，打那里就能让他停下来。”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镜中的苏婉儿，眼神里不再是困惑，而是一种他自己都感到茫然的坦诚：“我也不知道那念头是怎么来的。可能是……可能是电视里看的？武侠片里不都这样，有什么罩门命门之类的？我就是……瞎猜的，当时着急，就喊出来了。老婆，我真的不知道。”
他给出的解释，依旧荒谬，甚至带上了点玄乎的“直觉”和“莫名念头”。但他此刻的眼神和语气，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显得真实——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因此感到无力和迷茫的真实。
苏婉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该相信吗？相信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玄而又玄的“直觉”？还是该坚持自己的判断，认定他在撒谎？
理智告诉她，后者更可能。但情感上……看着他眼中那份真实的茫然，看着他因为无法解释而显得无措的样子，她的心墙，难以遏制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如果……如果他真的没有撒谎呢？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某种超越常理的本能或感应？毕竟，她自己修炼的武道，在普通人眼中，不也是难以理解的吗？
“还有……”林枫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犹豫和挣扎，“老婆，其实……我好像一直对那种……黑漆漆的、阴森森的东西，特别敏感，也特别讨厌。小时候在老家，有一次路过村后的乱坟岗，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就感觉很不好，结果那天晚上村里就有人发急病没了……我一直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没跟别人说过。今晚看到那面旗子，那种感觉又来了，而且特别强烈。所以我才让你小心……”
他补充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前因”，将自己异常的敏锐归咎于某种“天生敏感”或“童年阴影”。
坦白与伪装的边缘，被他用这样一种半真半假、掺杂着个人感受和模糊记忆的方式，巧妙地模糊了。
苏婉儿陷入了更深的矛盾。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带出了从未提及的童年往事。这似乎增加了可信度。可那精准到可怕的“直觉”和“念头”，依旧像一根刺。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锐利探究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复杂。
“我知道了。”她终于说，声音柔和了些，但并未完全释然，“也许……是我想多了。今晚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
她没有再追问，但也没有完全相信。
林枫似乎松了口气，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知道，这关暂时过了，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不会因为几句解释就彻底消失。它只会在她心里默默生根，等待下一次“异常”发生时，破土而出，长得更加茁壮。
“嗯，老婆你肯定累了，我去给你放洗澡水。”他恢复了往常的体贴，转身走向浴室，步伐如常。
苏婉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镜中自己眉心未散的结。
坦白边缘，他们徘徊而过。
一个给出了看似坦白、实则依旧包裹着迷雾的解释。
一个选择了暂时搁置、却将疑虑深埋心底。
那层横亘在彼此之间、关于真实与伪装的薄纱，没有被彻底掀开，却已被撩起一角，露出了后面更幽暗难明的轮廓。
夜晚还很长。
而有些话，一旦到了嘴边又咽下，再想说时，或许就需要更大的勇气，或者……更无法回避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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