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内心紧绷的弦微微的松了下来。犬山家主的态度,恰恰代表了相当一部分蛇岐八家成员内心深处的矛盾与彷徨——只要和平尚有一线可能,人总会本能地选择维持;更何况,猛鬼众流淌的,终究是同源之血,叛逆的家人,难道就不是家人了吗?
沉默的坚冰被打破。陆续有人站起身,走向那两面象征命运分野的纯白屏风。提笔,蘸墨,落笔。
有人手腕颤抖,却在“战”字下方用力划下坚定的一横;有人闭目片刻,最终在“忍”字旁留下含蓄的一笔。墨迹在雪白的底色上逐渐蔓延,如同逐渐显现的命运图腾。选择“忍”的人,似乎渐渐多了起来,那右侧屏风上的“正”字笔画,悄然累积。
每一个写完的人,都会走到端坐在中间、双目被白布蒙住的橘政宗面前,深深鞠躬,一言不发,然后转身,默默走出本殿,融入门外的风雨夜色。
除了犬山家已经明确表态,其余各姓家主依旧按兵不动,跪坐如山。他们深知,自己的一笔,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意愿,更是整个分家成百上千人的态度与未来。若依西式民主,或许该匿名投票,以求“真实”。但在这里,在蛇岐八家奉行的古老法则里,每一个勇于作出重大决定的人,都必须将自己的选择公之于众,坦然面对同僚的目光与历史的审视。这是勇气,也是枷锁。
源稚生跪坐在源家的席位后,目光越过那些走动的人影,落在白布蒙眼的父亲身上。橘政宗挺直的脊背,平静的侧脸,此刻在他眼中,莫名地与历史书中那位悲情英雄西乡隆盛的形象重叠起来。那个为了维护旧时代武士尊严与道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身死兵败的男人,也是如此固执,如此孤独吧?当他高举叛旗时,新时代的列车早已轰然驶过,商人与政客成为了国家的主宰。人们或许会赞颂他的勇毅与气节,却也只会袖手旁观,目送他如不合时宜的落樱般,凄美而必然地凋零。父亲此刻所求的“战争”,是否也带有这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悲剧色彩?
“稚生,” 橘政宗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带着歉意,“很对不起。”
源稚生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这么说?”
“我曾经答应过你,会竭尽全力去‘销售’暴力,减少无谓的冲突与牺牲。” 橘政宗的声音里带着追忆与一丝自嘲,“可如今,我却决意要用最极端、最暴烈的方式——战争,去争取一个所谓‘美好’的未来。这难道不可笑吗?为了将来可能不流血,今天却要先流更多的血。”
他的语气低沉下去,充满了一种身居高位的无奈与宿命感:“可是,稚生,对于我们这样的家族,对于行走在黑暗与刀锋上的我们而言,彻底放弃暴力,真的太难了。就像一位一生不败的剑圣,他的道场门前自然仇家绝迹,无人敢撄其锋。可一旦他决意‘封剑不杀’,生徒会渐渐散去,门庭会日益冷落,而那些蛰伏多年、心怀怨恨的仇家,便会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所以,学习杀人剑的武士们,都会在第一次握紧剑柄前,被老师严厉警告:握住这剑柄的手,一旦松开,便是你的死期。”
“我知道的,老爹。” 他用了私下里才会用的称呼,声音有些干涩,“你已经很努力了。但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目标的人。”
“是啊……” 橘政宗轻轻叹息,“人性之中,本就深植着暴力的一面。有人的地方,便有暴力。想要控制暴力,不让它肆意泛滥伤害无辜,往往就需要掌握……更强大、更集中的暴力。”
他顿了顿,白布下的脸似乎转向了一个更虚无的方向,声音缥缈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而想要真正终结暴力循环……有时,或许就得先成为……最大的暴力本身。”
源稚生悚然一惊,背脊不由自主地挺直,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
“呵呵……成为最大的暴力吗?” 一个清冷中带着玩味的女声忽然在极近处响起,声音压得很低,恰好能让源稚生和橘政宗听见,却又不会传得太远。
源稚生猛地转头,才发现林晚照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侧不远处,依旧抱着手臂,目光却落在蒙眼的橘政宗身上,嘴角那抹弧度似笑非笑。
“每个新时代的来临,脚下垫着的,往往是无辜者的鲜血与白骨。” 林晚照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源稚生传授某种残酷的真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论是多少年前,我的故土掀起一次又一次的变革与战争,那些有志之士前赴后继,用生命铺就了一条通往现在的路。可他们自己,却永远看不到用鲜血与白骨铸就的新时代是何模样。”
她微微侧头,看向源稚生,那双绯红眼眸深处仿佛有幽光流转:“身居高位,执掌权柄之人,必须学会的第一课,便是‘冷漠’。这便是为什么,我们古代的那些帝王,总会自称‘寡人’、‘孤’、‘朕’……孤家寡人。因为有些决定,注定只能独自承担,无法与人分担温情。”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源稚生内心的摇摆:“你是‘天照命’,是日本分部未来的掌舵者,是执行局的局长。但我能感觉到……你骨子里,是个不愿做决定的人。你想要逃避这些沉重的选择,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沼。你因为某种特别的责任感——或许是对父亲,对妹妹,对家族——才留在这里。但是,”
她的话锋陡然锐利起来,如同她腰间未曾出鞘的刀:
“你的手,还不够冷。你的决断,也还不够强。你会被一些‘该死之人’临死前的哀求、泪水、或是所谓‘同胞之情’影响到心境。这,会成为你的致命弱点。”
说完,她不再看源稚生变幻的脸色,转而面向橘政宗,声音提高了一些,清晰地在相对安静的这片区域响起:
“政宗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根据我们双方的契约,在这种级别的‘家族事务’表决上,我们林家……也是有参与权的吧?”
橘政宗蒙着白布的脸微微转向她的方向,平静地回答:“没错。契约如此,林家主自然有权表达林家的立场。”
“很好。”
林晚照不再多言,越过僵硬的源稚生,大踏步走向那两面屏风。殿内尚未离开的、以及正在犹豫的众人,目光不由得再次聚焦于她身上。
她看也没看右侧那个已经积累了不少笔画的“忍”字屏风,径直走到左侧那杀气纵横的“战”字下方。没有丝毫犹豫,她伸手取笔——甚至不是用常规的握法,而是随手一抄——然后,饱蘸浓墨,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在“战”字下方空白的区域,狠狠划下了一道浓黑、粗犷、力透屏风的横杠。
那一笔,如此刺目,如此决绝,与周围那些或工整或颤抖的“正”字笔画格格不入,仿佛带着金铁交击之声与硝烟气息。
掷笔。
她甚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向橘政宗鞠躬,只是随手将笔扔回笔架,墨汁飞溅。然后,她转身,对着上官微微颔首。
主仆二人,在数百道含义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来时一样,毫无留恋地扭头便向殿外走去。黑色的衣袂拂过光洁的地板,带起微不可查的风。
就在经过依旧跪坐原地、心神剧震的源稚生身边时,林晚照的脚步似乎略微缓了半分。她没有看他,只是用只有他能听清的音量,抛下了一句没头没尾、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挑衅与期待的话语:
“锻造多年的宝刀出鞘的时候,怎么能没有明刀和他一起轰鸣呢?”
话音袅袅,人影已消失在殿门外的风雨中。
殿内重归寂静,但空气已然不同。林晚照那一笔,不仅代表了林家的态度,更像是一剂猛药,一记重锤,让许多仍在踌躇的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掂量“战争”二字的真实分量,以及……与林家这样的“盟友”并肩作战,究竟意味着什么。
源稚生缓缓握紧了置于膝上的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他看着眼前那两面逐渐被墨迹填满的屏风,看着白布蒙眼、静待结果的父亲,又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风雨中那座焦黑的鸟居与染血的石壁。
路,似乎越来越窄了。而抉择的时刻,正在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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