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郡王府。
三日,整整三日三夜,赵渊未曾合眼。府里的灯火彻夜通明,他就在那间挂着北境舆图的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踱步。脚下的方砖,似乎都被他磨掉了几分光泽。送来的饭食原封不动地被撤下,又换上新的,依然是原封不动。
王府的管家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时而停顿,时而急促的脚步声,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他知道,王爷的心,跟着小王爷一起,飞去了那片冰天雪地的北境。
就在第四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一个身披重露的苏家商号伙计,被门房用最快的速度领了进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竹管。
“王爷!北境加急!”
赵渊的身形定住,他猛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从那伙计手中夺过竹管。他的手指因为用力,捏得竹管发出一阵轻微的咯吱声。他扯开火漆,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信纸。
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八个墨迹淋漓的大字。
“一线天大捷,斩敌两千。”
赵渊举着那张薄薄的纸,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过了许久,两行滚烫的东西从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上纵横的沟壑,滴落在信纸上,洇开了一小片墨迹。
他猛地将信纸揣进怀里,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穿过庭院,直奔王府后方的演武场。
他走到兵器架前,拂去灰尘,取下了一杆沉重的铁枪。那杆枪,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碰过了。
“喝!”
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暴喝,赵渊手腕一抖,枪头像毒龙出洞,在清晨的空气中发出一声尖啸。他没有章法,也没有套路,只是将那杆铁枪舞得虎虎生风。一挑,一刺,一扫,一砸。每一个动作,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连日来的煎熬、恐惧与担忧,尽数倾注于枪尖之上。
演武场周围,早起的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一套枪法舞完,赵渊拄着枪,站在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背,整个人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神采。
然而,这股神采,并未持续多久。
一个时辰后,第二封密信送抵。
这一次,信纸很厚,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赵渊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一字一句地读着,当他读到缴获的物资,读到巴图鲁被三箭钉死时,脸上还带着一丝快慰。
可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份长长的,写着三十四个名字的阵亡名单时,他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拿信的手腕,才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字。
李林,兵部尚书之子。
王启,镇北侯次孙。
……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京城里显赫的姓氏。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那张刚刚恢复了血色的脸,再一次变得灰败。他缓缓坐倒在太师椅上,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整个人,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大朝会。
金銮殿上,气氛压抑。
赵渊换上朝服,面容肃穆地走出班列,将那份捷报高高举过头顶。
“启奏陛下,北境急报!讲武堂驰援之师,于一线天设伏,大破北蛮追兵,斩敌两千余,阵斩北蛮主将巴图鲁!”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停下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渊。一支三百多人的娃娃军,去驰援雁门关,非但没被吃掉,反而还斩了对方两千精锐骑兵?
短暂的寂静之后,殿内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户部尚书张普,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跌跌撞撞地跑出班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陛下!此非胜战,乃浪战啊!”他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哭嚎道,“陈猛为求一时之功,不顾将士死活,致使我大靖数十名勋贵子弟喋血沙场!此等将领,不赏反当治罪!否则,何以告慰那些惨死异乡的忠魂啊!”
他话音刚落,一名都察院的御史也跟着出列,面容枯槁,音调尖利。
“陛下,张尚书所言甚是!北蛮主力尚在,我方已是强弩之末。如今我大靖的菁华子弟,竟被一个黄口小儿如此挥霍!为今之计,唯有与北蛮议和,休养生息,方是上策!不应再为这一支孤军,耗费国力,做无谓的牺牲了!”
“放你娘的屁!”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让整个金銮殿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骇然回头,只见安郡王赵渊,双目赤红,浑身发抖,指着张普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儿和满朝子侄,正在北境拿命换大靖的安宁!他们的尸骨未寒,你这阉竖之辈,竟敢在此摇唇鼓舌,言和卖国?!”
定国公须发戟张,跨步出列,虎视眈眈地盯着张普。
镇北侯手按腰间佩剑的剑柄,关节捏得发白。
一时间,所有家中子弟参与了北征的勋贵,全都从队列中站了出来。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足以将人冻僵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张普和那名御史。
兵部尚书更是猛地抽出自己的佩剑,当啷一声,狠狠扔在了金銮殿的中央。
“谁敢言和,先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
冰冷的剑身在光滑的金砖上弹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敲在每一个主和派官员的心上。
张普和那名御史,被这股滔天的杀气吓得连连后退,一张脸白得像纸。
高高的龙椅之上,皇帝自始至终,面无波澜。他只是抬起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身前的龙案。
笃,笃。
两声轻响,却让殿内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一缩。
“捷报,朕收到了。”皇帝开口,音调平稳,听不出喜怒,“阵亡将士,抚恤加倍。”
他顿了顿,视线在下方两派人马的脸上一一扫过。
“至于议和……再议。退朝吧。”
皇帝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便将这即将爆发的冲突压了下去,可这番话,却让两派人的心头,都沉了下去。
退朝后,张普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宫。他绕了几个圈子,钻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宅院。
“大人!那些武夫,都疯了!”他对着里屋的黑影,咬牙切齿地禀报着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必须加快了!”张普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怨毒,“绝不能再让那陈猛活着!不能再让他传回任何消息!”
里屋的黑影,沉默了片刻。
“传话给雁门关,让他们动手。这一次,要干净些。”
当夜,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带着几名不起眼的小内侍,以“巡查皇陵”为名,领了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一路向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同一时间,苏家大宅。
苏婉晴看着一张巨大的北境地图,秀眉紧蹙。一名心腹快步走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从南边送去的补给,似乎……出了岔子。”
苏婉晴拿起桌上的一支炭笔,在地图上,圈出了陈猛他们最后消失的那片山区。她的指尖在“一线天”三个字上,轻轻划过,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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