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塔的最顶层。
这里没有墙壁，四面通透。狂暴的虚空乱流在塔外呼啸，却无法侵入这片诡异的静谧之地。
一个巨大的、直径超过百丈的黑色表盘，悬浮在虚空之中。表盘上没有指针，只有无数繁复的刻度，正在散发着微弱的荧光。而在表盘的正中央，漂浮着一枚早已停止走动的怀表。
那正是影纱会点名要回收的“时间遗物”——“宙光轮核心”。
但在那枚怀表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背对着顾临，双腿悬空，正对着下方深渊发呆的人。
那个人的背影，顾临很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在照镜子。
他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青衫，背上背着一个已经断裂了半截的剑匣。那一头原本应该是乌黑的长发，此刻变成了枯草般的灰白色，随风乱舞。
顾临握紧了手中的尘隐剑。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背后的剑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那不是遇敌的预警，而是一种……见到同类的悲鸣。
“你是谁？”顾临沉声问道。
“我是谁？”
那人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干涩，就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这个问题，我也问了自己很久。”
他缓缓转过身。
当顾临看清那张脸时，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一张遍布着黑色尸斑、皮肤干裂如树皮的脸。但那五官轮廓，分明就是老了五十岁、且经历了无数绝望折磨后的顾临！
“别误会。”
那人似乎看穿了顾临的震惊，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不是这个碎界的土着。这个破地方早就死绝了，哪来的人。”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头顶那片混乱的虚空：
“我是从‘隔壁’来的，另一个平行宇宙的顾临。你可以叫我【溺亡者】。”
顾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影主说过“万我之体”连接着平行世界，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另一个我”。
“看来在你的那个世界，你也接到了影纱会的任务，来到了这里。”顾临迅速冷静下来，理性分析道，“但你失败了。”
“是啊，失败了。”
溺亡者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随着他的动作，无数黑色的灰烬从他破烂的衣衫下洒落。
“第17号碎界是深渊的入口，这里的时空是错乱的。它不仅吞噬物质，也吞噬‘可能性’。”
“当我在我的世界踏入这里时，被深渊的引力捕获，永远地困在了这个坠落的瞬间。”
溺亡者拔出了背后那柄断裂的长剑。
那也是一把尘隐。
只不过，它已经锈迹斑斑，上面缠绕着无数黑色的触须，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蚀气息。
“我在这里坐了三百年。”
溺亡者看着顾临，眼中没有敌意，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麻木，“看着这个世界坠落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的道心崩塌，直到我的金丹腐烂。”
“深渊留着我，就是为了等你。”
“等另一个世界的‘我’来到这里，然后……杀了他。”
轰！
一股庞大的、名为“绝望”的意境，瞬间笼罩了整个塔顶。
溺亡者的气息开始节节攀升，从金丹初期一路飙升至金丹圆满，甚至触碰到了元婴的门槛。那是深渊力量的加持。
“这就是深渊的恶趣味。”
溺亡者举起锈剑，剑尖直指顾临，“它想看看，到底是‘希望’能打破‘绝望’，还是‘绝望’能同化‘希望’。”
“来吧，杀了我，或者……变成我。”
“铮——！”
话音未落，溺亡者已经消失在原地。
好快！
顾临的瞳孔甚至来不及捕捉对方的轨迹，只能凭借韩厉赠送的盲剑疯狂示警，本能地向右侧挥剑格挡。
“当！！”
一声巨响。
顾临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袭来，整个人如同炮弹般被轰飞，重重砸在时钟塔的黑色表盘上。
“咳咳……”
顾临咳出一口鲜血，手臂发麻。
同样是“尘隐剑术”，但对方的剑太重了。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差距，更是三百年的绝望沉淀。
“太弱了。”
溺亡者如影随形，再次出现在顾临头顶，一剑斩下，“你的剑里全是算计，全是技巧。但在绝对的‘腐朽’面前，技巧有什么用？”
【寂灭·死灰】。
这一剑斩下，顾临周围的空间瞬间开始发霉、腐烂。空气变成了黑色的孢子，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剑下加速衰老。
顾临拼命挥剑。
【寂灭·无相】。
两股源自同源、却走向两个极端的剑意在空中碰撞。
无相代表“吞噬与转化”，死灰代表“腐烂与终结”。
“嗤嗤嗤——”
顾临的无相剑气竟然被腐蚀了！
那个溺亡者对“寂灭”的理解，远在现在的顾临之上。毕竟，他在深渊里泡了三百年！
“噗！”
一道黑色的剑气划破了顾临的护体罡气，在他胸口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没有流血，反而迅速发黑、坏死。
局势，瞬间陷入绝境。
“放弃吧。”
溺亡者站在漫天黑雨中，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顾临，眼中满是悲凉：
“不管哪个世界的顾临，结局都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凡人，我们背负不起救世的重量。断路已定，挣扎只是徒劳。”
顾临半跪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身体。
枯荣散无效，逻辑锚报废，盲剑只能预警无法硬抗。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所有的外物都失去了作用。
“结局……一样吗？”
顾临擦了擦嘴角的黑血，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平行世界失败者”。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会动摇。
但现在，他摸到了怀中那块滚烫的石头。
“你输了，因为在你的世界里，你可能是一个人走到这里的。”
顾临缓缓站起身，尽管浑身是伤，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但我不同。”
“我的身后有朋友，有宗门。”
“而且……我还有无数个没有失败的自己！”
顾临猛地从怀中掏出了那块散发着斑斓光泽的“三生石残片”。
“溺亡者，你只是亿万个可能性中‘失败’的那一个。”
“你代表不了我。”
“万我之体，开！”
“嗡——！！！”
随着顾临将金丹灵力疯狂注入三生石。
一道璀璨到极致的七彩光柱，瞬间冲破了时钟塔顶端的黑暗，硬生生撕裂了溺亡者布下的绝望意境。
光柱中，时空长河的虚影浮现。
这一次，顾临不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观测。
他的神识顺着三生石的指引，掠过了那个打铁的自己，掠过了那个读书的自己……最终，锁定在了一个剑气冲霄、斩断星河的身影上。
那是某个平行宇宙中，走到了剑道极致的顾临。
借道！
轰！
顾临身上的气息骤然一变。那股原本晦涩的无相之力，瞬间变得锋锐无匹，仿佛要将这天、这地、这深渊都一剑劈开。
他看着那一脸错愕的溺亡者，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意：
“你说你是未来？不，你只是个被淘汰的残渣。”
“现在，让你看看……赢家的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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