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三年暮春的子夜,老天爷像是打翻了装水的缸,瓢泼大雨哗哗往下浇,砸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响,溅起的水花能有半尺高。赣州城的街巷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雨打的声音,裹着一股子湿冷的寒气,往门缝窗缝里钻。
杨宗闵揣着一本泛黄的《赣州府志》,身上披着件油布雨衣,脚下的官靴早就灌满了泥浆,走起路来沉甸甸的。他顾不上擦脸上的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赖布衣借住的那间破道观赶。白天在龟背山听了赖布衣的话,他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当初采石竟闯下如此大祸,喜的是总算有了补救的法子。可回到府衙,他越想越觉得不安,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抱着府志就往道观跑。
道观的门虚掩着,杨宗闵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里头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烛火摇曳,把墙壁上的影子晃得忽明忽暗。赖布衣正坐在一张木桌前,手里摩挲着那面黄铜罗盘,见杨宗闵进来,也不惊讶,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对面的板凳:“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杨宗闵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把怀里的《赣州府志》往桌上一拍,喘着粗气说:“道长,你白天说的龟背山地脉之事,我总觉得似曾相识,便回去翻了翻这府志,你瞧瞧!”
赖布衣放下罗盘,伸手拿起那本府志。书页泛黄发脆,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还有不少朱砂批注,红的黑的混在一起,看着有些杂乱。他一页一页翻着,忽然,目光停在了一页记载着五代时期赣州风物的内容上,眼神陡然一凝。
只见那页纸上,赫然写着五代堪舆大家司马头陀留下的一句偈语:“龟蛇相会处,当起七丈楼。”
“龟蛇相会……”赖布衣低声念叨着,眉头皱了起来,“这龟自然是龟背山,那蛇,莫非是桃江?”
杨宗闵连忙点头,指着那句偈语旁边的朱砂批注说:“道长你再看这个!这批注不知是哪位前人留下的,我以前竟从未留意过!”
赖布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偈语下方,用朱砂写着八个小字:“仁者居之,镇煞生吉。”
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窗外一道惊雷猛地劈裂夜空,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油灯的烛火猛地一跳,那八个朱砂小字竟像是活了过来,在纸上游走不定,忽隐忽现,看得人眼花缭乱。
杨宗闵惊得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指着书页失声叫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赖布衣却比他镇定得多,他死死盯着那八个字,手指轻轻拂过纸面,沉声说:“这是地脉灵气引动了笔墨的缘故,看来司马头陀当年早就料到,赣州城会有这么一劫!”
话音未落,桌上的黄铜罗盘突然发出一阵嗡嗡的声响。两人同时低头看去,只见罗盘上的磁针竟然脱离了底盘,悬空竖了起来,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然后猛地转向了府衙的方向,一动不动。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那悬空的磁针针尖,竟缓缓渗出一滴猩红的水珠,水珠越来越大,最后“啪嗒”一声,滴落在青石板上。
水珠落地的瞬间,竟没有散开,反而在石板上慢慢晕开,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杨宗闵凑近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那轮廓,竟和自己的眉眼分毫不差!
“这……这水珠里的人影,怎么像是我?”杨宗闵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他伸手想去碰那水珠,却被赖布衣一把拦住。
“大人莫碰!”赖布衣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是地脉给你的警示,也是机缘!”
他蹲下身,仔细端详着石板上的人影,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缓缓开口:“司马头陀说‘龟蛇相会处,当起七丈楼’,龟背山是龟,桃江是蛇,二者相会的地方,正是府衙以东的桃江渡口!那七丈楼,绝非寻常的楼阁,而是镇煞的风水楼!”
杨宗闵听得心头一跳,连忙追问:“道长的意思是,只要在桃江渡口建一座七丈高的楼,就能镇压住溃散的地脉?”
“没那么简单。”赖布衣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雨夜,“这楼,必须得按风水格局来建,而且,建楼的人,必须是‘仁者’。你看这水珠里的人影是你,那朱砂字又写着‘仁者居之’,说明你,就是建这座楼的关键之人!”
杨宗闵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赖布衣的意思。他攥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道长放心!只要能救赣州百姓,别说建一座楼,就算是让我杨宗闵豁出性命,也绝无二话!只是……这楼该怎么建?还有那龟甲归元阵,二者之间,可有什么关联?”
赖布衣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龟甲归元阵是修复地脉的根本,七丈楼是巩固地脉的屏障,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那七丈楼,得建在龟甲归元阵的阵眼之上,楼高三层,每层七丈,取‘三生万物’之意。楼顶要铸一口青铜大钟,钟上刻满北斗七星的图案,每月初一十五的子时敲响,以此引动天地灵气,护住地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建楼所用的木料,必须是深山里的老樟树,樟树能辟邪纳气;石料,要用龟背山的青石,取‘龟甲护体’之意;而砌墙的灰浆,得用糯米汁混合石灰,再掺入桃江的泥沙,这样才能让楼阁与山水地脉融为一体。”
杨宗闵听得连连点头,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一边听一边记,生怕漏掉一个字。油灯的烛火照着他的脸,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愁云惨雾,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希望和决心。
就在这时,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下去,天边隐隐传来几声鸡鸣。赖布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桌上的罗盘,只见那悬空的磁针已经落回了底盘,针尖指向南方,不再颤动。石板上的猩红水珠也慢慢干涸,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
“天快亮了。”赖布衣叹了口气,“大人,建楼和布阵的事,刻不容缓。三月初三的子时,离现在只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得抓紧了。”
杨宗闵收起纸笔,站起身,对着赖布衣深深一揖:“道长之恩,杨某没齿难忘!我这就回府衙,调集人手,筹备建楼和布阵的事宜!”
赖布衣摆了摆手,目送着杨宗闵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他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赣州府志》,目光再次落在那句偈语上,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他总觉得,司马头陀的偈语里,还藏着什么没说透的玄机。那七丈楼建成之后,真的就能一劳永逸吗?赣州城的劫难,真的就这么容易化解吗?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赖布衣望着那抹光亮,轻轻叹了口气。
这场仗,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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