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微光像一只萤火虫,孤零零地趴在黑乎乎的摊面上。
就在三天前的深夜,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蹲在他摊前,帽檐压得很低,袖口蹭着铁架锈迹。
“老吴托我来的。”他没抬头,螺丝刀撬开收音机后盖,金属刮擦声锐利如指甲划黑板;焊锡焦糊混着机油酸腐气直冲鼻腔。
“这玩意儿现在只吃‘动静’,不吃‘人话’。”小陈比划:谁?
“别问。”那人塞回电路板,指腹在开关上按了三下——嗒、嗒、嗒,沉得像心跳压进胸腔。
临走留下字条,背面画着一双闭着的眼睛。
小陈没开灯。
那双冻得发红的手抚过老物件:铜顶针温润泛光,指尖划过圆润弧度;蓝布条毛边粗粝,带着褪色靛青的苦涩味;枣木槌手柄缺漆,木纹深陷掌心,尾端旧裂痕硌着拇指。
凌晨三点十七分。
手机时间跳动的瞬间,小陈手指按住摊角那块被机油浸透的旧木板——滑腻乌亮,凹坑壁硬边微凸,坑底油垢凝成胶质层。
一下,两下,三下。
无声音,只有指腹摩挲木纹的沙沙感;松开再按时,坑沿微震顺着指尖爬升至小臂,仿佛老吴当年吼出的闷雷,仍在木头深处嗡嗡回荡。
现在,这个坑归他了。
天刚蒙蒙亮,巷口传来拖沓脚步声——鞋底蹭湿砖,“嚓…嚓…”粘滞如湿抹布拖地。
“趁热喝。”
陆阿春的大嗓门震得顶棚灰尘簌簌落额,微痒。
她把两碗骨头汤“咣”地墩在桌上,碗底震得桌面微颤;一碗推给自己,一碗推到小陈手边——汤面金黄油花厚得照见人影,葱花翠绿蜷曲,骨脂浓香霸道撞鼻,舌尖似已尝到油花化开的暖意。
她没提老吴,眼神也不扫空藤椅,只从围裙兜掏出一串红绳钥匙,顺桌滑来——铜匙相碰,“叮啷”清越如冰珠落玉盘。
“修鞋摊归你,钥匙别弄丢。”她呼噜噜喝汤,咕嘟声清晰,袖口粗布擦下巴微痒,目光扫过“废话墙”,语气霸道:“‘废话墙’根下那块地,算我‘春姨花甲粉’延伸区。放桶堆煤球,你有意见也憋着。”
小陈看着钥匙,没比划,只安静点头——喉结在颈侧微微滚动,如石沉水。
他放下勺子,从军绿帆布包摸出巴掌大亚克力板——冰凉光滑,边缘无毛刺;白漆绘着一只饱满耳朵,耳蜗隐现螺旋纹;旁侧张嘴小人,唇线夸张咧开;双向箭头末端点着两粒小白点,像凝固唾沫星子。
他撕开胶带“嗤啦”轻响,仔细贴上铁架——指尖能感亚克力与铁锈的颗粒摩擦。
不需要喇叭,不需要吆喝。
这是他的“听觉标识”——在咋咋呼呼的夜市里,他靠眼睛,靠看。
上午十点,日头斜劈进来,摊前尘埃纤毫毕现。
第一位顾客是送外卖的小姑娘,额角沁汗,发梢沾雨星,一脸急躁。
左脚运动鞋胶底裂开三道口子,橡胶翻卷,露出灰白海绵内衬,走一步便“滋啦…滋啦…”刮擦地面。
“师傅,能不能快点?我还有单子要……”
话没说完,她愣住。
摊主指指“耳朵”牌,又指自己嘴,摆手——手势干净,腕动带起皮革与金属油味的微风。
小陈接过鞋,没急着穿针。
他从工具箱底层抽出一张过塑A4纸递去——覆膜冰凉滑腻;四格漫画:裂口鞋底哑光黑;食指坚定指耳,指甲沾灰;顾客点头,发丝甩出微弧;小陈双手递鞋,掌纹清晰,旁侧大拇指指甲盖上,也点着一粒小白点。
姑娘愣两秒,焦躁脸皮松开,“扑哧”笑出声——清亮脆响,未经世故打磨。
她用力点头,竖起大拇指,指甲圆润透淡粉。
小陈嘴角微扯,低头干活。
锥子穿透橡胶底,“噗噗”沉闷如钝器砸湿泥;拉线时尼龙绷紧“吱嘎”微响,与衣袖擦铁架“窸窣”声交织。
他左手始终悬在破收音机开关上方。
三天前那句话还在耳边:“听见红灯亮,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而现在,红灯还没亮。但它迟早会亮。
午后暴雨骤至——雨点初敲雨棚“噼啪…噼啪…”,渐成轰鸣白噪音。
小陈收摊时,发现“废话墙”根鹅卵石旁多了三样东西:
掉瓷搪瓷缸,内壁茶渍褐,缸沿缺口露灰白胎土,摸着粗粝微凉;
油污旧线手套,指节磨亮,散发炭火与油脂辛香;
没墨水红圆珠笔,塑料杆微温,笔帽牙印深深嵌进,边缘翘起,像一道凝固咬痕。
没人打招呼,没仪式,静悄悄躺在石头阵里,是种默契的供奉。
小陈盯了很久。
他蹲下,从工具箱摸出最尖锐鞋钉——钉尖寒星一闪,握着沉甸甸沁骨凉。
在最上那颗月白鹅卵石上,他屏息划下深深横线——钉尖刮石“嘎吱”刺耳,碎粉簌簌落,指尖感石皮撕裂的细微阻力,刻痕边缘毛糙棱角分明。
不是字,不是符号。就是一道刻痕,一道要把石头皮划破的伤口。
那是他存在过的证据。
傍晚雨停,灯火次第亮起——白炽灯嗡嗡低鸣,霓虹滋滋闪烁,油锅“刺啦”、讨价喧哗、孩童尖叫,汇成黏稠温暖声浪,包裹刚被雨水洗过的巷子。
小陈把修好的鞋放进透明塑料袋,挂摊头铁钩上——袋随晚风轻晃,“哗啦”微响。
袋中塞练习本撕下的纸条,左手写字歪扭如蚯蚓,墨迹微晕,透湿润蓝:
“补好了。你说话,我听着。”
做完,他背起帆布包,转身消失于巷口阴影——包带勒进肩胛,留下清晰微烫压痕。
他前脚走,陆阿春后脚拎大喇叭晃来。
她对着空摊吼:“小陈!听好了!明天起,你这摊子改名‘听得到’——别瞪眼,我已报备门工会,谁反对就是跟我陆阿春过不去!”
吼完,她抬手狠拍收音机开关——“啪。”
红灯瞬间亮起。
无电流滋滋,无磁带转动。
红灯幽幽亮着,像一只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喧闹的人间。
系统默认:静默即生效。
夜色渐深,红灯在风中微闪,而世界另一端,一份关于“沉默”的数据报告正被打印机缓缓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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