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里的空气，仿佛在林啸天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凝固了。
赵铁山举着枪的手，还僵在半空，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豁牙的哭嚎卡在了喉咙里。李铁蛋和所有小队长，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背着毛瑟步枪的男人。
林啸天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只落在了地上那具开始变僵的尸体上。
黑胖子。
那个总是在队伍里喘着粗气，那个总喊着“林大哥你慢点”，那个在训练时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依旧咧着嘴傻笑的黑胖子。
他就那么躺在那里，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还在质问着什么。
“林大哥……我……我没事。” 李铁蛋看着林啸天，声音沙哑。
林啸天收回目光，从他手里拿过了那杆汉阳造。
“咔嚓。”
他熟练地拆开了枪机，从怀里掏出砂纸和枪油，坐到了快要熄灭的火盆边。
“吱嘎……吱嘎……”
刺耳的打磨声，成了这间灵堂里唯一的声音。
所有人都傻了。
赵铁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那股寻死的冲动，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彻底打散了。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耻。
他，黑虎山的大当家，在这里要死要活。
而这个他一直提防、排挤的男人，却在冷静地——修枪。
“林……林兄弟……” 赵铁山尴尬地、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王八盒子，“你……你这是……”
林啸天头也没抬。
“枪管，得磨。”
“撞针，歪了。”
“这样的枪，上了战场，黑胖子不死，你们也得死。”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聚义厅里，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铁蛋猛地低下了头，握紧了拳头。
豁牙停止了哭泣，他看着林啸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砰。”
林啸天将修好的撞针，重新装了回去。他拉了一下枪栓，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嚓”。
他站起身，把枪递还给李铁蛋。
“不要让你的枪，在鬼子之前，先杀了你。”
李铁蛋颤抖着接过枪，那杆枪仿佛有千斤重。
林啸天背起自己的毛瑟步枪，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赵铁山猛地吼了一声！
他的脸，因为羞愧和愤怒，涨成了猪肝色。
林啸天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林啸天！” 赵铁山喘着粗气，他必须找回自己的威严！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你今天在战场上，救了弟兄们！救了老子！”
“这是大功！老子赵铁山记你一辈子！”
“但是！”
赵铁山的话锋猛地一转，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抵消你的过错！”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过错？” 李铁蛋猛地抬头，“大哥！你说啥？林大哥有什么过错！”
“他有什么过错？” 赵铁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指着林啸天，嘶吼道：
“在出征之前！在聚义厅！当着所有小队长的面！”
“他！林啸天！”
“公然顶撞我！全盘否定我的作战计划！”
“这是什么？这就是违抗命令！”
豁牙听傻了：“我操！赵铁山你他娘的……”
“你闭嘴！” 赵铁山状若疯狂，“老子才是黑虎山的大当家！老子才是队长！”
“我的命令！不管是错是对！你们都必须执行！”
“今天他敢顶撞我！明天他就敢在战场上带头哗变！后天他就敢在老子背后开黑枪！”
“这叫什么？这叫目无军纪！这叫造反！”
李铁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哥！你不能这样说！林大哥他是为了弟兄们好啊！”
“如果……如果我们听了林大哥的……黑胖子……黑胖子他就不会死啊！”
“哇——！”
李铁蛋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戳穿了豁牙最后的防线，豁牙再次抱着黑胖子的尸体，嚎啕大哭！
“你他娘的还敢说！”
李铁蛋的求情，彻底引爆了赵铁山的羞耻心！
“没错！老子是错了！老子他娘的指挥失误！老子是傻逼！” 赵铁山红着眼睛，一脚踢翻了身边的火盆！
“但老子错！和你们违抗命令！是两码事！”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没有军纪！咱们就不是一支队伍！咱们就是一盘散沙！就是一群土匪！”
赵铁山喘着粗气，他知道，他必须在今天，把这个威信树立起来。尤其是在他惨败之后，在林啸天大功临头的时候！
他必须处罚林啸天！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黑虎山，到底谁说了算！
“林啸天！” 赵铁山指着他，“你救了人，是功！功，老子记着！”
“但你违抗命令，是过！过，老子也必须罚！”
“功过不能相抵！”
“来人！” 赵铁山吼道。
门口，两个守卫冲了进来。
“把他给我……给我关起来！”
“大哥！” 李铁蛋惊得跳了起来！
“把他关到冰洞里！关三天！不准送饭！不准送火！”
“大哥！不行啊！” 李铁蛋疯了一样地冲上去，抱住了赵铁山的大腿，“冰洞！那是冰洞啊！”
黑虎山的冰洞，是用来惩罚叛徒的。那是一个天然的冰窟，零下四十度，人进去，不出一天，就会活活冻成冰坨！
“林大哥的腿上有伤啊！他刚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放开！” 赵铁山一脚踹开李铁蛋，“谁他娘的再敢求情！老子连他一块关进去！”
“赵铁山！你他娘的恩将仇报！” 豁牙猛地站起来，拔出了腰间的短刀，“你就是个懦夫！你打仗不行！你他娘的就会窝里横！”
“你……你敢拿刀指着我？” 赵铁山气得浑身发抖。
“老子今天就……”
“豁牙。”
林啸天突然开口了。
豁牙的动作僵住了。
林啸天缓缓地走过去，拿下了豁牙手里的短刀，插回了他的刀鞘。
他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的汉子，又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黑胖子。
“你的刀，不是用来对准自己人的。”
然后，他转向了赵铁山。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
他的目光，平静得像是一潭结了冰的湖水。
他就那么看着赵铁山，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你……你想干什么？” 赵铁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林啸天走到了赵铁山面前，停了下来。
“三天？” 他问。
“……没……没错！三天！一天都不能少！” 赵铁山色厉内荏地吼道。
“好。”
林啸天只说了一个字。
他转过身，没有理会李铁蛋和豁牙的哭喊，径直朝着聚义厅外走去。
“林大哥！林大哥你别去啊！”
“赵铁山！我操你祖宗！你放了他！”
林啸天看都没看那两个冲上来的守卫。
“我自己去。”
他掀开了门帘，走了出去。
刺骨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聚义厅。
赵铁山看着那个孤单而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
他赢了。
他保住了自己大当家的面子。
可他，却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哇……”
豁牙的哭声，李铁蛋的怒吼，和风雪的呼啸混在一起，像是在为这个刚刚打了“胜仗”的黑虎山，奏响了一曲最悲凉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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