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镇外的山庄重归寂静，唯有夜风掠过林梢的呜咽，与演武场上残留的淡淡血腥气，昭示着方才那场无声的复盘。地支秘卫们已各自回房休整，消化着黑山峪带来的冲击与教训。
密室中，油灯如豆。陈文甲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夏清荷刚刚整理好的密报上。那上面罗列着从黑山峪观察到的、关于另外两股神秘势力的零星特征。
“哥，”夏清荷轻声道，眸光在灯下显得越发深邃，“那支精准灭口吕仲的弩箭，发射时机、角度、撤离速度，绝非寻常势力所能为。弩箭制式特殊，箭镞淬毒，手法干净利落，更像是……专业杀手组织的风格。江湖上，以此闻名的，屈指可数。”
陈文甲微微颔首：“‘听风楼’？”
“极有可能。”夏清荷点头，“据王叔零星透露和江湖传闻，听风楼楼主神秘莫测，其下设有‘四大风使’，分管四方杀伐谍报，再其下尚有‘八大长老’坐镇重要州府。其行事诡秘，价码极高，但向来信誉卓着，只要出得起价，无所不杀。吕仲的灭口，很符合他们的手笔。而且……”
她顿了顿，手指点向报告另一处：“那六名黑衣死士，训练有素，配合无间，败则即死，不留活口，这作风，倒不完全是听风楼的路数。听风楼求财，更注重杀手个体的效率和存活。这般完全不惜代价、如同工具的死士作风，更像……圈养的死士，或另一股同样隐秘的力量。”
“或许是雇主的另一重保障，或许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文甲眼中悟性光芒流转，“京城里，可不只一位殿下。”
夏清荷会意：“二皇子？或是……大皇子？他们未必愿意看到老三的人，哪怕是死人，落到皇城司手里。趁机剪除，嫁祸于人，或是单纯搅乱局面，都符合他们的利益。”她迅速在纸上写下“听风楼”、“疑似其他皇子死士”等字样。
“还有，”夏清荷补充道，“根据‘万象’从市井收集的零散信息汇总，淮水镇的‘如意赌坊’，近几个月资金流动异常频繁，且常有行迹诡秘、气息内敛的外地人出入。赌坊明面上的老板只是个傀儡，背后似乎有极深的背景。有传闻说，那里是听风楼在淮水一带的一个重要据点，由一位外号‘金算盘’的长老暗中掌控。”
“如意赌坊……”陈文甲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或许是一个切入点。
“黑山峪这潭水，比我们想的更浑。”夏清荷总结道，“三皇子、听风楼、其他皇子的势力，甚至可能还有北戎灭口的后手……各方目的不同，却意外地在那狭小的山谷里碰撞交锋。如今吕仲、阴无鸠皆死，表面线索中断，但暗地里的较量，恐怕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极有节奏的轻轻叩门声。
鲁承宗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谨慎，低声道：“文甲，清荷，刚武馆来了个生面孔的管事模样的人，递了一份帖子，说是他家主人有一批‘贵重药材’，想委托我们振威镖局走一趟镖，送往邻州。出价很高，但要求馆主或能做主的人亲自面谈。人还在前厅等着。”
“药材？”陈文甲与夏清荷对视一眼。振威镖局开业不久，虽因永丰案名声稍起，但毕竟资历尚浅，突然有人指名要求高层面谈，且是价值不菲的药材镖，此事透着蹊跷。
“来人底细摸清了吗？”夏清荷问。
“说是邻州一家新开药铺的管事，但口音稍稍带了点京腔，虽然刻意掩饰了，还是被我听出点味儿。”鲁承宗压低声音，“而且，那家伙太阳穴微微鼓起，脚步沉而不浊，是个练家子，绝非凡俗商人仆从。”
京腔？练家子？高价药材镖？
数个线索在陈文甲脑中瞬间碰撞，超凡悟性立刻勾勒出一种极大的可能性。
“看来，有鱼忍不住要试探水温了。”陈文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面色平静无波，“清荷，你去前厅见他。承宗，你去调集几名机灵的弟子，暗中守住武馆四周所有出口。林师姐，劳烦你去前厅偏房暂歇，听听动静。”
众人领命，立刻行动。
夏清荷来到前厅，只见一名穿着绸缎褂子、作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正坐着喝茶，看似悠闲，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视着厅内布置，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杯盖，显见内心并不平静。
见夏清荷出来，他立刻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这位想必就是夏管事？鄙人姓钱，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洽谈托镖之事。”他言语客气，目光却在夏清荷脸上迅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夏清荷还礼，神色淡然而专业：“钱先生请坐。不知贵上是哪家宝号？欲托送何种药材？价值几何？路途何处？”
钱管事依言坐下，笑道：“我家主人初来乍到，在邻州新开了间‘济世堂’，此次采购了一批野山参、灵芝、雪莲等物，价值约五千两。欲请贵镖局护送至邻州白水城。久闻振威武馆陈馆主与夏管事少年英雄，手段高强，连永丰货栈那等龙潭虎穴都能……呵呵，故而主人特意吩咐，务必请贵方主力押送，价钱好商量。”他话语看似恭维，却刻意点出“永丰货栈”，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夏清荷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钱先生过誉。永丰案乃官府之功，我振威镖局不过是恰逢其会，提供了些微末线索罢了。走镖之事，贵我双方按规矩办事即可。不知贵上对行程、护卫人数可有具体要求？保费按货值一成五计算，可否？”
她应对得体，既撇清了与永丰案的深度关联，又将话题拉回商业谈判的正轨。
钱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年轻女子如此沉稳老练。他沉吟一下，道：“行程自然是越快越好。至于护卫，我家主人希望……至少由贵馆主或其亲传弟子带队，毕竟货值不菲。保费嘛，好说，只要安全稳妥，两千两亦可。”
高出市价近三倍的保费！
夏清荷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的意图绝不在走镖。她故作思索片刻，为难道：“承蒙贵上看重。只是家兄近日闭关，几位师兄也皆有镖务在身。若贵上不急，可宽限几日？若急的话，我可亲自带队，另配四名好手，不知钱先生意下如何？”
她以退为进，反过来试探对方是否非要陈文甲不可。
钱管事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笑道：“夏管事巾帼不让须眉，自是好的。只是……主人再三叮嘱，最好能请动陈馆主……若是馆主实在不便，能否容鄙人当面与馆主商议一下？或许馆主能有其他安排？”
果然！其真正目的，是想亲眼确认陈文甲的状态，甚至近距离接触试探！
夏清荷正欲婉拒，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后堂传来：“清荷，何事？”
只见陈文甲缓步走出，面色如常，气息内敛，仿佛只是寻常路过。他目光淡淡扫过钱管事，微微颔首：“这位是？”
钱管事立刻起身，眼中精光一闪，拱手道：“鄙姓钱，见过陈馆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他说话间，目光如同无形的触手，仔细感知着陈文甲的气息。
陈文甲坦然受之，体内内力圆融流转，不露丝毫破绽，仿佛只是一个修为不错的年轻武馆馆主。“钱先生客气。方才听闻阁下有镖要托？舍妹已与我大致说了。只是陈某近期确要闭关精修，难以远行。若信得过舍妹，可由她带队。若定需陈某亲自押送，则需等候半月之久。”
他给出的选择合情合理，既表现了武人的本分，也未完全拒绝。
钱管事仔细打量着陈文甲，未能察觉到任何异常或深不可测的感觉，心下稍定，暗忖：看来传闻或有夸大，此人虽是不凡，但终究年轻，修为未必真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他脸上笑容更盛：“既如此，岂敢耽误馆主修行。便依夏管事所言，由夏管事带队即可。只是行程紧迫，不知明日能否出发？”
“可。”夏清荷点头，“请钱先生回去备好货物清单、路引文书，明日辰时，送至武馆，验货之后，即可签订镖单，启程。”
“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钱管事达成主要目的，不再纠缠，爽快应下，又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钱管事，陈文甲与夏清荷回到密室，鲁承宗也跟了进来。
“妈的，这孙子绝对是探子！哪家药铺管家有他那份筋骨和眼神？”鲁承宗啐道。
“是试探无疑。”夏清荷冷静道，“高价诱饵，点名要哥你出手，无非是想亲眼看看你的虚实，甚至可能在路上安排‘意外’，进一步测试我们的实力和反应。看来，黑山峪的事，让某些人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想摸清我们的底细。”
陈文甲目光深邃：“他背后之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位三皇子。这份‘镖’，我们不得不接。不仅要接，还要做得漂亮，让他看不出深浅。”
“哥，你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陈文甲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清荷，明日你明面上带队出发，按正常镖路走。‘巡风’、‘影牙’、‘惊羽’、‘幽蛊’暗中随行，由你直接指挥，负责侦查反制。‘枢机’带领其余人留守山庄，继续训练，并暗中监控淮水镇，特别是……如意赌坊的动静。”
他看向夏清荷：“对方既想试探，便让他们看看振威的‘寻常’实力。至于更深的东西，他们还没资格见到。路上若真有‘意外’，分寸由你把握，不必留情，也不必显露全部实力，让他们猜不透最好。”
“明白。”夏清荷眼中数据流般的光芒一闪，已然开始规划行程与各种预案。
“承宗，抓紧时间，给清荷和他们几个准备些‘好用’的小玩意儿。”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鲁承宗摩拳擦掌。
“林师姐，武馆内部和镖局的日常，暂时多劳你费心。”
林师姐轻轻点头：“放心。”
安排已定，众人分头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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