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子画在竹林小径那无声的对视，最终以骨头的率先移开目光而结束。她没有上前交谈的意愿，径直绕过他，走向听雨阁的方向。白子画亦未阻拦，只是静立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夜。
回到听雨阁，糖宝已经醒来，正抱着一个比它身子还大的灵果啃得欢快，汁水沾了满脸。
“骨头妈妈！你回来啦！”糖宝飞扑过来，“听说你今天去讲课了？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骨头用手指擦掉它脸上的果渍，语气平淡：“无人能欺我。只是说了些他们不爱听的话。”
糖宝眨巴着碧绿的眼睛：“不爱听？为什么呀？骨头妈妈讲得不对吗？”
“对错与否，因人而异。”骨头不欲多谈此事，转而问道，“你早膳用的什么？”
糖宝用小翅膀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清流仙侍送来的灵果和花露！可好吃啦！骨头妈妈，你的早膳也送来了，在桌上呢！”
骨头走到案几前，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打开一看，是一碗清可见底的灵米粥，几样清淡小菜，还有一碟灵气盎然的点心。食材皆是上品，烹饪得也极为用心，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合上了食盒。
“骨头妈妈，你不吃吗？”糖宝歪着头问。
“不饿。”骨头答道。并非不饿，而是不愿承这份过于细致的好意。既然约法三章，这些生活细节，还是划清界限为好。她宁愿自己去仙膳房取用寻常弟子份例。
“糖宝，我去仙膳房看看，你在此处待着。”
“我也要去！”糖宝立刻飞到她肩上，“我要陪骨头妈妈！”
长留仙膳房并非单一建筑，而是一片依山势修建的庞大区域，分为不同院落，供应不同级别弟子的膳食。核心区域自然是掌门、尊上及长老所用的小灶，而最大的院落则是供应数千普通弟子的地方，此刻正值早膳时辰尾声，依旧人来人往，喧闹非凡。
当骨头一身青衣，步入这喧闹的仙膳房大院时，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好奇、惊讶、敬畏、甚至还有几分打量。这位新来的客卿，昨日刚在修雅堂抛出惊世言论，今日竟会出现在这人声鼎沸的弟子膳堂？
骨头恍若未觉，径直走向领取膳食的窗口。窗口后负责分派的杂役弟子认出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客、客卿大人？您……您怎会来此？您的膳食不是应该……”
“我来取一份弟子份例。”骨头打断他，语气平常。
那杂役弟子不敢多问，连忙盛了满满一大碗灵谷饭，又打了些寻常菜蔬，双手有些颤抖地递出来。与绝情殿送去的精致小灶相比，这份膳食显得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粗糙。
骨头正要接过，旁边却传来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骨头客卿。怎么，绝情殿的珍馐美馔不合胃口，要来体验我们普通弟子的粗茶淡饭了？”
骨头转头，看见一个身着核心弟子服饰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他面容还算英俊，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眼神看向骨头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骨头记得他，昨日在修雅堂，坐在前排，眼神桀骜的那个弟子，名叫李屏，是世尊摩严一脉的徒孙，素来得摩严看重，在弟子中颇有势力。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边。谁都看得出，李屏是故意来找茬的。昨日骨头关于“道心”的言论，显然触动了不少保守派弟子的神经。
骨头面色不变，淡淡开口：“在何处用膳，是我的自由。”
李屏嗤笑一声，走到近前，目光扫过骨头手中那份简单的饭菜，语带双关：“客卿说得是。不过，我们长留弟子，向来最重规矩。什么样的身份，用什么样的份例，这都是有定数的。客卿身份尊贵，却来取弟子份例，知道的说是您体恤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长留怠慢了贵客，或者……是有些人故意特立独行，博人眼球呢？”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直接将骨头的行为定义为“不懂规矩”和“哗众取宠”。
糖宝在骨头肩上气得直跳脚，却被骨头用眼神制止。
骨头看着李屏，忽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你修仙，是为了什么？”
李屏一愣，随即昂首道：“自然是为了秉承正道，光耀师门！”
“光耀师门？”骨头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靠的是修为精进，斩妖除魔？还是靠在这里，对客卿的用餐选择品头论足，显示你的规矩？”
“你！”李屏被噎得脸色一红，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他恼羞成怒，“骨头客卿！我敬你是客卿，才与你分说规矩！你昨日在修雅堂大放厥词，质疑我长留根本道统，今日又在此行为乖张，究竟意欲何为？莫非真以为有尊上庇护，便可在我长留为所欲为吗？”
他直接抬出了白子画，语气中的嫉妒与不满几乎溢于言表。许多弟子都听说尊上对此女非同一般，李屏此言，更是点燃了某些人心中的不服。
骨头眸色微冷：“我的言行，自有担当，与任何人庇护无关。至于长留道统，若连弟子几句疑问都经受不起，那这道统，未免也太脆弱了些。”
“狂妄！”李屏大喝一声，身上灵力涌动，竟是有要动手的架势。他身边几个跟他交好的弟子也围了上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周围的弟子们纷纷后退，生怕被波及。谁都看得出，李屏这是借题发挥，要给新客卿一个下马威。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李屏师弟，仙膳房乃用餐之地，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落十一和火夕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仙膳房，正朝这边走来。落十一面带微笑，语气却带着一丝告诫。
李屏见到落十一，气势稍敛，但仍不服气：“落师兄！是她先……”
“骨头客卿取用弟子份例，乃是客卿自由，何来坏了规矩一说？”落十一打断他，目光扫过李屏及其同伴，“倒是你们，聚众围堵客卿，言语冲撞，这便是你们秉承的正道，光耀师门的方式？”
落十一在弟子中威望极高，他此言一出，李屏等人顿时哑口无言，脸色青红交错。
火夕也走上前，笑嘻嘻地打圆场：“哎呀，都是同门，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李师弟，骨头客卿初来乍到，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我们作为师兄师姐的，理应帮衬才是，怎么能欺负新来的呢？”她这话看似说笑，却把李屏的行为定性为“欺负新来的”，更是让他下不来台。
李屏狠狠瞪了骨头一眼，知道今日有落十一和火夕在，讨不到好处，只得冷哼一声，带着人悻悻离去。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落十一走到骨头面前，拱手一礼：“客卿受惊了。李屏师弟性子急躁，多有冒犯，还望客卿海涵。”
骨头看着落十一，微微颔首：“无妨。多谢二位解围。”虽然她并不需要，但这份善意，她领了。
火夕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骨头手里的饭菜：“客卿，你怎么真的来吃这个？走走走，我知道有个小灶的糕点特别好吃，我带你去！”
骨头摇了摇头：“不必，这个就好。”
她端着那份简单的饭菜，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旁若无人地开始用餐。举止从容，仿佛刚才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落十一和火夕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这位客卿，不仅言辞犀利，心性更是沉稳异常。
仙膳房的弟子们渐渐散去，但关于这位特立独行的骨头客卿的议论，却愈发多了起来。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高阁之上，一道静默的白色身影尽收眼底。白子画站在那里，遥望着仙膳房角落那个安静用餐的青色身影，眸光微动。
她宁愿去挤弟子膳堂，也不愿接受他安排的一切。
这划清界限的决心，比他预想的，还要坚决。
（第五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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