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和赵刚走出树林时，天光已经暗了一层。风从北边吹过来，带着湿气。两人没回城，沿着排水沟继续往上走。林青走在前头，手里那根木棍依旧点着地面，每一步都试过才落脚。
赵刚紧跟半步距离，眼睛扫着两侧土坡。沟底的泥开始发软，踩上去有轻微的咯吱声。林青停下，蹲下用手捏了把土。指尖传来滑腻感，水分比刚才多得多。
“前面是沼泽区。”他说。
赵刚抬头往前看。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贴着地面向外蔓延。远处树影模糊，连轮廓都看不清了。
“要绕吗？”他问。
林青摇头。“他们就是从这条路进来的。我们绕了，线索就断了。”他把木棍插进前方地面，用力一压。棍子陷进去一半，再推不动。
“走边上硬土带。”
两人贴着左侧缓行。地面起伏不定，有些地方塌陷过，又被落叶盖住。林青用棍子一路划开表层，确认脚下是否结实。
走了不到三百米，脚下突然一松。
林青立刻抬手示意停步，但已经晚了。他右腿猛地往下沉，身体一歪，左腿也跟着陷了进去。赵刚伸手去拉，结果自己一脚踩空，整条腿陷进泥里。
两人迅速趴下，摊开手臂。下沉的速度慢了下来。
“别乱动。”林青低声说，“越挣扎陷得越快。”
赵刚喘了口气，慢慢调整姿势。他的上半身还在外面，但两条腿都被泥浆裹住，动不了。
林青扭头看四周。雾太大，看不清地形全貌。他们现在的位置像是一个低洼坑，表面被枯叶和腐草遮住，看不出下面是空的。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坑。”他说。
赵刚眯眼看着前方。“有人清过边缘的灌木。”
林青点头。那些断枝的方向一致，切口平整，不是野兽啃的，也不是风吹折的。
“陷阱。”他说，“等着人往下跳。”
他慢慢抬起手，摸到旁边一棵歪斜的小树。树干不粗，但根扎得深。他抓住树干，试着拉了一下。树没倒，只是晃了晃。
“帮我固定它。”他对赵刚说。
赵刚明白他的意思。他从腰间解下皮带，递过去。林青咬住一头，另一头缠在树干上，打了个死结。然后他把皮带另一端甩给赵刚。
“抓牢。”
赵刚双手抓紧皮带。林青开始一点一点挪动身体，借着树干的支撑往外拖。泥浆发出咕噜声，阻力很大。
赵刚趁机往侧面翻滚。他的肩膀终于离开泥面，上半身落在一块稍硬的地面上。他立刻压低身子，不敢乱动，怕引发连锁塌陷。
他抽出短刀，握在手里。
林青还在泥里，下半身卡得死紧。他没有继续硬扯，而是停下来观察周围。
泥地上有几处浅印，像是鞋底蹭过的痕迹。方向是从外向内，围着这个坑绕了一圈。
“不止一个人来过。”他说。
赵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那些痕迹分布有规律，像是特意留下的。
“他们在看我们出丑。”赵刚声音压得很低。
林青没答话。他伸手摸向随身包，掏出匕首，轻轻放进赵刚够得着的位置。
“拿着。”
赵刚接过匕首，两把刀都握在手里。他趴在地上，盯着雾气深处。
林青不再往外挣。他用双手在身侧挖土，把硬块一点一点堆在身边。虽然动作慢，但至少能保证万一情况突变，他有地方可以撑起身体。
“他们不会马上动手。”他说。
“为什么？”
“想让我们耗力气。”林青说，“陷在这里，动不了，又逃不掉。时间一长，体力下降，反应就慢了。”
赵刚抿着嘴。“所以越冷静越好。”
林青点头。“别给他们机会。”
两人不再说话。雾气越来越浓，耳边开始传来细微响动。不是脚步，也不是风声，更像是布料擦过草叶的声音。
赵刚眼角抽了一下。
左边，二十步外，有一根树枝微微晃动。不是风吹的，角度不对。
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把两把刀换到了右手，左手悄悄按进泥里，准备发力时借力。
右边也有了动静。一片枯叶被踩开，露出底下深色的土。
林青察觉到了。他轻轻抬眼，余光扫过四周。
三个人，至少三个。呈扇形围过来，速度很慢，但一直在靠近。
“听得到我们说话吗？”赵刚问，声音几乎只有气音。
“不一定。”林青说，“但他们知道我们被困。”
“等我们精疲力尽？”
“或者等我们自己乱起来。”
赵刚咬牙。“那他们要失望了。”
林青忽然想起什么。他慢慢拉开包的拉链，从夹层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这是他一直带着的记录工具，每次勘查现场都会记下细节。
他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三面包围，等动。**
然后他把纸片卷起来，轻轻放在赵刚手边的硬地上。
赵刚看了一眼，点头。
林青又动了动手腕，把袖口往下拉了拉。刚才挣扎时扣子开了，怕影响动作。
雾气中，一道黑影出现在左侧。那人穿着深色衣服，背着包，手里握着一根短棍。他蹲在离赵刚十五步远的地方，没再往前。
紧接着，右边也出现了人影。两个。
三人形成半圆，静静等着。
林青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更稳。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来杀他们的。如果要杀，刚才就有机会。他们是在等，等追兵变成困兽。
可他不想当困兽。
他继续挖土，堆在身侧。虽然慢，但每一铲都在为可能的反击做准备。
赵刚趴在地上，手指抠进泥土。他的呼吸放得很轻，肌肉绷紧，随时能扑出去。
左边那人动了。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停住。
赵刚的手指收紧。
那人没再靠近。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掌心向下，轻轻摆了两下。
意思是：别动，别挣扎。
林青看到那个手势，眼神一冷。
那是旧军队里的控制信号，一般用于押送俘虏或封锁区域。
这帮人有组织，有训练。
不是散兵游勇。
“他们是冲我们来的。”林青低声说。
赵刚没回头。“怎么知道？”
“那个手势。”林青说，“正规部队才用。”
赵刚明白了。对方不是偶然设伏，是专门等着追查的人出现。
他们早就料到会有人顺着痕迹找过来。
所以布了这个局。
“那我们现在是鱼？”赵刚问。
“暂时是。”林青说，“但他们不知道，鱼也有牙齿。”
赵刚嘴角动了一下。
雾气深处，三人又往前移了几步。这次没有隐藏动作，直接暴露在可视范围内。
他们站定，不再靠近，但也没有退。
林青看着他们。他知道接下来要么是谈判，要么是强攻。但在这之前，必须先稳住局面。
他慢慢把手伸进包里，摸到了水壶。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把水壶放在身边的硬地上。
这个动作很慢，但清晰可见。
他在告诉对方：我不慌。
赵刚也学他，从腰间取下水壶，喝了一口，放好。
两人并排趴着，一个陷在泥里，一个伏在边上，面对三名包围者，没有任何退让的姿态。
对面三人互相看了看。
左边那人抬起手，指向林青，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意思是：你出来。
林青没动。
他只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腿，又指了指泥地。
意思是：我出不来。
那人沉默片刻，又做了个手势：等。
林青点头。
他知道，这一等，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两个小时。对方想耗，他就陪着耗。
但他不会一直等下去。
他的手还在继续挖土，一点一点，在身侧堆起两小堆硬块。
只要有一次机会，他就能撑起来。
赵刚的手指始终按在泥土里。他的眼睛盯着正前方那人，一眨不眨。
雾气弥漫，四个人影静止不动，像一幅凝固的画面。
林青的背包里，那张写着“7”的纸片还在内袋里。
而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藏在包底的一节铁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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