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是被冻醒的。
不是那种浅眠中被打扰的苏醒,而是从深沉的、几乎失去意识的昏沉中,被刺骨的寒意硬生生拽回现实的苏醒。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想要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破旧的薄被如同铁片般冰冷僵硬,根本无法抵御初冬凌晨的寒气。冷风从墙板的缝隙、破败的窗洞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刮过,带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水底,费力地向上浮游。最先恢复的是身体的感知——硬板床硌得他背脊生疼,四肢百骸都散发着过度疲惫后的酸软和僵硬。喉咙干得发紧,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然后,是记忆的回笼。
失败。
又一次的失败。
那两块耗尽他积蓄、寄托了他微薄希望的下品灵石,如今已是两块毫无灵气的灰色石头,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硌着他,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绝望的感觉,比这冬夜的寒气更刺骨,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从四面八方扎进他的骨髓,他的灵魂。它没有昨夜那般汹涌激烈,而是化作了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像沼泽里的淤泥,一点点将他拖向窒息。
他甚至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躺着吧。
就这样认命吧。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疲惫的蛊惑。放弃吧,周淮。你挣扎得还不够久吗?你尝试得还不够多吗?结果呢?除了更多的失败,更深的绝望,你还得到了什么?
灵根劣等,朽木不可雕。
外门执事那冰冷的话语,如同诅咒,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是啊,他是劣等灵根,是修行路上的废物,这是天生注定、无从更改的事实。他凭什么以为自己能逆天改命?凭什么以为努力就能换来奇迹?
真是……可笑至极。
周淮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了一声干涩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
他不甘心啊!
凭什么?!
就因为这该死的灵根,他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所有的坚持都显得那么愚蠢?就因为这天生的桎梏,他连追求力量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像蝼蚁一样,仰望着他人登临九天,而自己却在泥泞中腐烂?
一股炽烈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不忿,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不!
我不要!
我不要认命!我不要一辈子当个杂役!我不要像野草一样无声无息地生,无声无息地死!
我要进外门!我要修炼!我要力量!我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疯狂的念头,不再是昨夜那种模糊的渴望,而是化作了一道清晰无比、斩钉截铁的信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之上!它来得如此猛烈,如此不容置疑,瞬间冲垮了那试图将他拖入沉沦的绝望淤泥。
他在内心发出了无声的嘶吼,用尽了灵魂全部的力量。那嘶吼没有声音,却震得他识海翻腾,震得他浑身血液都仿佛在逆流!
凭什么我不能?!
就因为我灵根劣等?狗屁的天生注定!如果天道不公,我便欺了这天!如果命运弄人,我便逆了这命!
这念头近乎偏执,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癫狂,一种不顾一切的自我欺骗。可在此刻,它却是支撑周淮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剧烈得让破旧的床架发出一阵濒临散架的呻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眶滚烫,眼前甚至因为情绪的极度激动而泛起一片血红。
然而,这极致的爆发,如同烟花升空,绚烂只是一瞬。
嘶吼过后,是更深、更沉的空虚和疲惫。
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刚才那无声的呐喊,不仅仅耗光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更抽走了他部分的灵魂。
狂热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冰冷的现实沙滩。
进外门?
他环顾这间破败、寒冷、一无所有的杂役房,感受着体内那如同死水般沉寂、再无半分感应的灵根,一股巨大的自嘲如同冰水,浇灭了他心头残存的火星。
呵……
周淮啊周淮,你真是疯了。
进外门?凭你?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柴?一个被执事亲判“朽木不可雕”的杂役?
做梦或许更快些。
现实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他刚刚燃起的、不切实际的妄想。希望的火苗尚未形成燎原之势,就被冰冷的现实无情掐灭。
无力感如同藤蔓,缠绕上他的四肢,将他重新拉回冰冷的床铺。
他颓然地倒了下去,身体撞击在硬木板上的声音沉闷而无力。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拉一下那冰冷的薄被,就这么仰面躺着,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屋顶那些腐朽的、扭曲的、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木纹。
月光不知何时已悄然偏移,清冷的光斑从他脸上滑落,投在床边冰冷的地面上。那光,和他此刻的心一样,没有半分温度。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的意识一点点拖入黑暗的深渊。抵抗变得毫无意义,他甚至不再想去抵抗。
昏睡吧。
睡着了,就感觉不到这刺骨的寒冷了。
睡着了,就暂时不用面对这令人绝望的现实了。
睡着了……或许,还能在梦里,窥见一丝不可能的光亮。
意识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外界的声音——风声、远处隐约的虫鸣、甚至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都渐渐淡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那个不甘的、疯狂的、被他自嘲为痴心妄想的念头——“我要进外门”,如同最后一点执拗的星火,在他黑暗的识海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然后,随着他一同沉入了无边的昏睡之中。
杂役房内,重归死寂。
只有少年均匀却微弱的呼吸,证明着生命的存在,以及那深埋于绝望之下,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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