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门外门杂役区最西角,有间破败得几乎要被风雨揉碎的杂役房。
时近凌晨,天色沉暗如墨,唯有东方天际还固执地缀着一颗启明星,散发着孤寂冷光,如同周淮此刻的心情。
屋内狭窄逼仄,四面漏风。初冬的寒气无孔不入,顺着墙板的缝隙钻进来,在空气中凝成肉眼可见的白雾。周淮盘腿坐在硬板床上,身下只垫着一个早已失去弹性的蒲团,硌得他骨头生疼。
可他浑然不觉。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中那两块灰扑扑的石头上——那是他省吃俭用三个月才换来的下品灵石,此刻却已灵气尽失,粗糙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却再也榨不出一丝一毫的灵气。
又一次失败了。
周淮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在昏暗中没有一丝光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丝好不容易引入的稀薄灵气,正如退潮般散去,熟悉的麻木与绝望随之蔓延开来,比屋外的寒气更刺骨,一点点冻结他的血液,他的心跳,他残存不多的希望。
“嗬……”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叹息从喉咙深处逸出,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凌晨格外刺耳。
目光扫过这间囚笼般的居所。除了一张硬板床,几个破烂蒲团,四壁空空,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墙角结着蛛网,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正从那里呼呼地灌进来。这就是他在青玄门的全部——一个灵根劣等、朽木不可雕的杂役的归宿。
“灵根劣等,朽木不可雕。”
一年前,外门执事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那双居高临下、满是漠然的眼睛,如同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
就因为这天生注定、无从更改的灵根吗?
凭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甘如同岩浆,在他早已冰封的心湖下汹涌冲撞,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反而让他有种还活着的真实感。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有些人天生灵根卓越,就能轻而易举地踏入仙门,汲取天地灵气,追寻那无上大道?凭什么他周淮日夜不休,付出比别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却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难以维持,只能在这杂役区里,如同蝼蚁般苟延残喘,眼睁睁看着年华老去,最终化为一抔黄土?
就因为这该死的、被判定为“劣等”的灵根?
这世道,何其不公!
他抬起头,透过破旧的窗棂,望向窗外那点可怜的星光。寒气拂面,带来远处山林模糊的轮廓,还有……还有前山那隐约传来的、令他无比向往又无比痛苦的浓郁灵气。
前山,那是外门弟子乃至内门弟子修炼之所。那里有聚灵大阵,有传功长老,有通往长生大道的希望。而他,只能蜷缩在这灵气稀薄、被遗忘的角落,日复一日地劈柴、挑水、做着最粗重的活计,换取微薄的资源和旁人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曾以为,只要努力,只要不放弃,总有一线希望。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像冰冷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残存的信念。体内的灵根,非但没有随着修炼有所改善,反而在那次意外受损后,愈发萎靡,如今更是如同彻底枯死的树根,再难汲取半分天地精华。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他的口鼻,扼住他的呼吸。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沉向无底的黑暗深渊,连那点不甘的星火,也即将彻底熄灭。
他累了。
真的累了。
或许,执事说得对。他就是块不可雕的朽木,是修行路上注定被淘汰的废物。认命吧,周淮。安安分分做个杂役,了此残生,便是你唯一的结局。
他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个骨头缝都在叫嚣着酸痛,不仅是身体,更是心神的极度衰竭。
就这样吧。
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就在他心神松懈,准备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接受这绝望的现实,继续麻木地活下去时——
“我不!”
一个无声的呐喊,却如同惊雷,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那被他强行压下的不甘、愤懑、委屈、愤怒……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化作一股焚尽一切的烈焰,直冲顶门!
我不要这样!
我不要一辈子当个人人可欺的杂役!我不要在这破败的角落里发霉腐烂!我不要我的命运被这该死的灵根注定!
凭什么我生来就是蝼蚁?凭什么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要进外门!我要修炼!我要踏上仙途!我要看看这大道的尽头,究竟是怎样的风景!
这念头来得如此汹涌,如此疯狂,近乎一种癫狂的自我欺骗,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将他从绝望的深渊边缘狠狠拽了回来!
“呼……呼……”
周淮猛地喘着粗气,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烫、泛红。胸膛剧烈起伏着,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某种蛮横的力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进外门?
凭他?一个灵根受损、连引气入体都困难的废柴?
这想法荒谬得可笑,若是说出去,只怕会引来比以往更加刻毒的嘲讽。
可是……可是……
万一呢?
万一这世上,真有奇迹存在?
这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第一缕火苗,虽然微弱,却顽强地驱散着笼罩他心头的阴霾。它带来的,不是虚妄的兴奋,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去争,去抢!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哪怕最终仍是失败,他也认了!
总好过,在这深渊里,做一只连仰望星空都不敢的蝼蚁!
激动的情绪如同风暴过境,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风暴之后,留下的是一片空落落的虚无,以及更深重的疲惫。
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向身后冰冷的硬板铺。他睁着眼,茫然地盯着屋顶那些腐朽的、扭曲的木纹,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渐渐飘远。
窗外,残月不知何时已悄然移位,清冷的月光透过破窗,在他苍白而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明明灭灭,一如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
昏睡过去的前一瞬,最后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
进外门?凭他?
做梦……或许更快些吧……
杂役房内,重归死寂。只有少年均匀却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而那颗名为“反抗”的种子,已在绝望的深渊里,悄然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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