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无休止的白色和“嘎吱”声中,被拉扯得失去了弹性。
或许只过去了几个小时,或许已经是一整天。
队伍在以一种近乎凝固的速度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却仿佛永远也走不出这片被诅咒的纯白。
火舞感觉自己像是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仅凭着一点残存的本能,拖拽着身后沉重的负担,跟随着前方那个同样摇摇欲坠的背影。
她(火舞)的机械足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嘎吱”声,而是夹杂着更细微、更令人不安的金属扭曲和摩擦的杂音,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崩坏。
她(火舞)的手臂因为持续牵引而酸痛麻木,掌心被粗糙的绳索磨破了皮,鲜血渗出,瞬间冻结,将她的手掌与绳索粘在了一起,每一次用力拉扯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刘波沉默地跟着,像一头被蒙住双眼、困在笼中的凶兽。
失去了视觉,他只能依靠听觉和脚下传来的微弱触感来感知世界。
这让刘波极度不安,暴躁的情绪在胸中郁积,却又无处发泄。
他(刘波)只能将这股无名火转化为更用力的踏步,覆盖着骨甲的双脚重重砸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在向这片冰原宣泄着他的愤怒和无力。
而被火舞用绳索拴在最后的包皮,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异常安静。
他(包皮)不再哭嚎,不再抱怨,甚至连那标志性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也停止了。
此刻的包皮只是低着头,被布条蒙住的脑袋微微偏向一侧,像是在极力倾听着什么,又像是在用他那被剥夺了视觉后变得异常敏感的其他感官,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风……”他突然极其细微地嘟囔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说着:
“这风声……好像有些不一样……”
没有人回应包皮。
李国华在前方专注于那几乎不存在的“引路”,火舞在对抗着自己身体的极限和牵引两人的重负,刘波则沉浸在自己的暴躁和黑暗中。
包皮似乎并不期待回答,他继续侧耳“倾听”着,鼻翼微微抽动继续说道:
“……好像……有味道……不是雪的味道……”
他(包皮)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
这种反常的安静和细微的自言自语,比之前歇斯底里的哭喊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那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悄然滋生。
突然——
包皮猛地抬起头!
尽管双眼被厚厚的布条遮盖,但他整张脸却焕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惊、难以置信和狂喜的表情,扭曲得几乎有些狰狞。
“城……城市!!”
包皮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尖锐得刺破了死寂,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兴奋。
他(包皮)用力扯动腰间的绳索,力量之大,险些将本就步履蹒跚的火舞拽倒。
此时包皮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笔直地指向左前方的某个位置。
“是城市!我看见了!
真的看见了!
就在那里!不是雪!
是房子!高的矮的!
还有……还有灯火!
黄色的光!好多光!
我们得救了!得救了!
老天爷!我们得救了——!!”
这石破天惊的呼喊,像一道闪电劈入了混沌的绝望之中。
走在最前面的李国华猛地停下了脚步,他那双几乎失明的眼睛下意识地转向包皮所指的方向。
即便理智告诉他这几乎不可能,但在那一瞬间,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深处,还是被这块突如其来的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以让濒死的心脏疯狂悸动。
火舞更是浑身一颤,几乎忘记了机械足传来的抗议和手臂的酸痛。
她(火舞)猛地转过头,疲惫至极的双眼瞬间睁大,瞳孔收缩,死死地聚焦在包皮手指的方向。
火舞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期待。
城市?灯火?
在这片绝地?
就连一直沉浸在暴躁中的刘波,那覆盖着骨甲的庞大身躯也明显僵硬了一下。
被蒙住的头颅转向包皮声音传来的方向,“城市”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紧紧封锁的角落。
家?安全?温暖?
这些早已不敢奢望的概念,伴随着这个词一闪而过,让刘波紧绷的肌肉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整个队伍彻底停滞了。
一种混合了巨大期待、不敢置信、以及害怕再次失望的致命紧张感,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笼罩了每一个人。
所有的痛苦、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包皮那激动到变形的嘶吼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
“快!快走啊!
就在前面!不远了!”包皮疯狂地催促着,试图挣脱绳索自己往前冲,被火舞死死拉住。
火舞没有动。
她(火舞)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包皮所指的那片区域。
起初,因为激动和期盼,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她(火舞)用力眨着眼,甚至用手背狠狠揉了揉眼眶,强迫自己看得更清楚。
天空是那种恒久不变的、令人窒息的灰白色。
大地是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色彩的纯白。
没有起伏,没有轮廓,没有哪怕一丝一毫人类造物的痕迹。
没有城市。
没有灯火。
没有房子。
什么都没有。
只有雪。无穷无尽,延绵到世界尽头的雪。
她(火舞)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因为过度聚焦而酸涩流泪,直到那颗因为期待而狂跳的心脏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摇了摇头。
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
“没有……包皮。”
火舞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忍戳破这美好泡沫的怜悯说着:
“什么都没有……你看错了。
只有雪。”
几乎在她开口的同时,李国华也闭上了他那双本就看不清的眼睛。
他(李国华)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绝望气息的空气,然后用一种嘶哑的、却斩钉截铁的语气,为这短暂的狂欢画上了句号:
“是海市蜃楼……”
老谋士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残酷:
“或者……是你的脑子……在骗你。”
“不可能——!!!”
包皮发出了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这声音里充满了被全世界背叛的绝望和疯狂,大声说着:
“我明明看见了!
清清楚楚!就在那里!
灯火通明!你们瞎了吗?!
再看!给我仔细看啊!!”
他(包皮)拼命地挣扎,像一头落入陷阱的野兽,想要扑向那片虚无的幻影,绳索深深勒进他的腰腹,几乎要将他扯断。
然而,无论他如何嘶吼,如何指认,在火舞和李国华(以及依靠其他感官确认并无异常震动的刘波)的感知里,前方依旧是那片熟悉得令人作呕的死寂冰原。
希望,如同阳光下五彩的肥皂泡,在达到最绚烂顶点的瞬间,“啪”地一声,彻底破灭,连一丝水汽都没有留下。
包皮的激动和挣扎,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疯狂的嘶喊变成了无助的、带着哭腔的哀求:
“有的……真的有的……求你们再看看……再看看啊……”
但这哀求也很快微弱下去,最终化为了一种彻底心死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长嚎。
那嚎哭声不响亮,却蕴含着比之前任何一次崩溃都更深沉的绝望,仿佛他生命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随之熄灭了。
哭声渐渐低微,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无意识的抽噎。
他(包皮)不再挣扎,不再说话,甚至连站立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整个人软软地吊在绳索上,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失去了所有生气的行尸走肉。
队伍陷入了比幻象出现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刚刚那瞬间燃起的希望之火,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而像是一滴滚烫的铅水,滴落在他们早已干涸龟裂的心田上,灼烧出更深的、无法愈合的伤痕。
火舞默默地转过身,重新拉紧了绳索。
她(火舞)感觉身后的包皮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了一具空壳,但那精神死亡后带来的虚无的重量,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李国华迈开了脚步,他的背影在灰白色的天幕下,显得前所未有的佝偻和孤独。
老李不仅要在生理的极限和方向的迷雾中带领队伍,此刻更背负着亲手扼杀这最后一丝虚幻希望的沉重。
希望,从未如此真切地降临过,也从未如此残忍地证明过它的虚假。
前路,在经历了这番希望与绝望的剧烈撕扯后,不再仅仅是漫长和艰难,而是彻底剥落了所有侥幸的外衣,露出了它赤裸裸的、冰冷坚硬的、令人绝望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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