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旧案新痕牵黑风
公安分局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白炽灯泡的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罩洒下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局长老陈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一张县城周边的军用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着黑风岭、鹰嘴崖等几个关键位置。他手里夹着支“大前门”香烟,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七八个半截烟蒂,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皱得像打了个死结,连额头上的皱纹都拧在了一起。
见赵卫国推门进来,老陈立刻掐灭烟头,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他起身快步走到桌前,把一张放大的照片推到赵卫国面前,声音低沉得像山涧的闷雷:“卫国,你看看这枚徽章,是不是眼熟?”照片上是枚铜制的圆形徽章,直径约有一寸,中心刻着“黑风岭别动队”五个阴文,字体歪歪扭扭却透着凶狠,边缘因为常年磨损而有些圆润,背面还留着系红绳的小孔,孔周围有明显的摩擦痕迹。这是下午搜查队从城郊鹰嘴崖的废弃窑洞里搜出来的,拍照时特意衬了张白纸,让徽章的每一处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赵卫国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臂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这徽章他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它的模样——一九五〇年冬天围剿黑风岭特务时,从为首的特务头目张疤脸怀里就搜出过一枚一模一样的。当时张疤脸被擒后,嘴角淌着血,咬着牙说队里一共五人,在青龙沟激战中全被歼灭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想从老子嘴里掏出一个字!”没想到时隔六年,竟然还有漏网之鱼潜伏在附近。
“这徽章是在哪发现的?具体位置在鹰嘴崖的哪个窑洞?”他一把抓起照片,指腹反复摩挲着照片上的徽章,像是要从冰冷的照片上摸出特务的踪迹,“窑洞周围有没有发现新鲜的脚印?有没有炊烟的痕迹?或者吃剩的罐头盒、烟头之类的东西?有没有群众看到可疑人员进出?”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黑风岭学堂的模样:孩子们在操场追逐嬉戏,林老师在教室批改作业,孙木匠在院子里修课桌椅,那一张张纯真的笑脸,绝不能让特务的阴谋玷污。
“城郊鹰嘴崖北侧的三号废弃窑洞,就是当年我们搜过的那个老窑,洞口被灌木丛挡着,要不是放羊的王老汉说夜里总能看见窑洞里有火光,还闻到过烧焦的糊味,我们都想不到有人藏在那。”老陈给赵卫国倒了杯热茶,粗瓷茶杯壁上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搜查队进去后,在窑洞深处的石缝里找到了这枚徽章,还发现了半本用油纸包着的密码本,纸页都发黄发脆了,边角都磨破了,上面用暗号记着几个关键词,我们请密码专家初步破译,能辨认出来的有‘青龙沟’‘学堂’‘四月初九’这几个。”
老陈顿了顿,抬眼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红色的数字“初八”格外醒目,“今天已经是四月初八了,按这个日期推算,这伙人恐怕是要在明天动手。”
赵卫国的手猛地一顿,杯里的热茶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烫出小小的湿痕——四月初九,正是黑风岭学堂原定的“科学器材捐赠仪式”,王科长上周在县城的小饭馆跟他碰面时特意提过,“局里已经跟文教局打好招呼了,李副局长亲自去剪彩,到时候咱们把器材一送,再给娃们表演个节目,热闹热闹!”他当时还笑着答应,没想到这热闹的仪式,竟然成了特务的目标。到时候学堂里肯定挤满了孩子和村民,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天一早就带人手去黑风岭,提前布控!”赵卫国“腾”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警帽上的国徽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这伙特务当年就想破坏村里的合作社,抢老百姓的粮食,搅乱大家的生活;现在合作社办得红火了,村民们的日子好过了,他们就把歪主意打到了学堂上——教育是咱的根基,是娃们的将来,他们就是想毁了根基,搅乱民心!”
他想起上次去学堂时,孩子们围着他要听英雄故事的模样,想起小李坟前那片刚栽的“英雄林”,小树苗在春风里冒出的嫩芽,想起林老师熬夜批改作业时,窗台上那盏昏黄的油灯。心里的火“腾”地烧了起来,烧得他喉咙发紧,眼睛发红,“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绝不能让小李他们用命换来的安稳,毁在这些杂碎手里!我要让他们知道,黑风岭的英雄没白牺牲,守护这片土地的人,从来都在!”
老陈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保养得锃亮的五四式手枪,枪身泛着乌黑的光泽,连扳机护圈都擦得干干净净,他连同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匣一起推到赵卫国面前,“带小张和小李一起去,这两个都是当年跟你一起剿过特务的老伙计,手脚麻利,枪法准,跟你配合也默契。你们伪装成运送器材的工人,穿粗布衫,戴草帽,把枪藏在器材箱的夹层里。小张隐蔽在学堂北侧的‘英雄林’里,那里树虽然小,但视野开阔,能看清整个操场;小李跟着马车去学堂,在青龙沟坳口的岩石后隐蔽,跟小张形成夹击之势。”
他绕过办公桌,拍了拍赵卫国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沉甸甸的信任与期许,“当年你带队剿了他们的主力,这次一定要把这最后一条根拔干净,给牺牲的小李同志、给那些为守土牺牲的战友们一个交代,更要给黑风岭的孩子们一个绝对安稳的学堂,让他们能安安心心读书,不用再怕特务的枪声。”老陈的声音里带着感慨,眼神却格外坚定——他们这代人打仗,不就是为了孩子们能有安稳的日子吗?
从分局出来时,已是后半夜,天边的星星稀稀拉拉,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路边的白杨树“沙沙”作响。赵卫国路过街角的邮局,见里面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是值班的老邮政员张师傅在整理白天的信件,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正眯着眼睛盖邮戳。
“张师傅,麻烦给发三封加急电报。”赵卫国推门进去,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写好的电报稿,分别发给教育局、军区后勤和红星印刷厂的老战友。除了让他们把捐赠的器材提前装车,天亮就往黑风岭送,还特意给印刷厂的老战友加了一句:“连夜赶印‘英雄小李的故事’连环画,封面用小李举望远镜的画像,封底印黑风岭学堂全景,越多越好。”
张师傅手脚麻利地办好手续,用红漆在电报封皮上盖了“加急”印章,“放心吧赵同志,天亮前准能送到。”走出邮局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远处的黑风岭还隐在厚重的晨雾里,像一头沉睡着的绿色巨兽,却仿佛能听见山坳里传来的读书声,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像一根结实的线,紧紧牵着他的心,也牵着他作为公安干警的使命。
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院子里的石榴树在晨雾中露出模糊的轮廓。赵卫国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却发现赵建军已经醒了,正坐在书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用铅笔在纸上认真地画着什么,小眉头皱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见父亲回来,孩子立刻举着画跑过来,小脸上满是兴奋,连头发都翘了起来:“爹,爹,你看我画的‘英雄林’!我要把这画寄给城里实验小学的小朋友,让他们也知道小李叔叔的英雄故事,知道咱们黑风岭有英雄,还有‘英雄林’!”画纸上的小树苗都系着鲜红的绳子,每棵树上都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一个孩子的名字,最中间的一棵树上写着“小李叔叔”,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墓碑;天空中画着个大大的太阳,太阳旁边画着个望远镜,望远镜的镜片里,清清楚楚映着“黑风岭学堂”五个歪歪扭扭的字,笔画都涂得很重,能看出孩子画得有多用力。
“好,等爹忙完这阵子,就陪你去邮局寄,还要给你买个最漂亮的信封。”赵卫国蹲下身,看着儿子画纸上稚嫩却充满力量的笔触,心里的焦躁和紧张忽然被一股暖流抚平,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支父亲传下来的钢笔,笔身是黑色的,握笔处的漆皮已经磨掉,露出里面的黄铜,笔帽上的小坑是当年的战斗印记。
他拧开笔帽,在画的背面工工整整写了一行字:“英雄的故事,要代代相传;守护的初心,要生生不息。——赵卫国 一九五六年四月初八”。写完后,他把钢笔递给儿子,“这支笔当年陪着爷爷守长城,在长城上写过战斗报告;陪着爹剿特务,在青龙沟写过敌情记录;以后也陪着你,写作业,记故事,记住英雄,守住咱们的家,守住这份安稳。”他要让那伙藏在暗处的特务知道,英雄的精神从未消散,守护这片土地的人,从来都在,而且会一代接一代,永不缺席,直到把英雄的故事,传到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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