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暖阁里,松烟香袅袅地缠在梁上,与窗外飘进来的雪气混在一起,生出种清宁的暖。
沈眉庄正用银签挑着炭火,火星子溅在灰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皇帝坐在对面的软榻上,手里翻着一本闲书,目光却落在窗外——
檐角的冰棱在日头下闪着光,像串倒挂的水晶。
“皇上。”沈眉庄放下银签,往他手边的茶盏里添了些热水:“再过二十日便是除夕了,有两件事,臣妾想着该问问皇上的意思。”
皇帝抬眼:“你说。”
“自从宫变之后,太后娘娘一直心神不宁,更是围着皇上与子嗣潜心礼佛。”沈眉庄的声音放得轻:
“只是年节里若还这般,怕是要累着,且除夕夜宴太后娘娘不出席也是不妥。”
皇帝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没说话。沈眉庄又道:“还有皇后娘娘,前阵子也说是头疾犯了,久不见好转。除夕家宴是大日子,若是……”
“不必费心。”皇帝合上书,语气淡淡的:
“太后愿意礼佛,就让她去,不必劝。皇后的头疾……除夕那日露个面,受了众人的礼,便回景仁宫歇着就是了。”
沈眉庄心里轻轻一沉。
她早该想到的,宫变时太后的小儿子十四爷是参与了的,为了保住十四爷的命,太后便开始潜心礼佛不再管事见人。
皇帝与太后本就有嫌隙,如今更是不可修复了。
皇后更不必说,宫变时只顾着自己的安全,全然不顾后宫嫔妃皇嗣的死活,皇帝是动了大怒的,虽没废后,却也早不把她放在心上。
如今,这所谓的“礼佛”“头疾”,不过是君臣、夫妻间那点没说破的芥蒂,用体面的幌子裹着,谁也不肯先松口。
“是,臣妾明白了。”沈眉庄低头搅着茶盏,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那除夕的位次……”
“照往年的规矩排。”皇帝端起茶盏,呷了口,目光又飘向窗外:“太后居首,皇后次之,其余的按位分来就是。”
“你与敬贵妃两人…”
沈眉庄笑道:“敬姐姐资历深,自然是居于眉庄之前的。”
皇帝却摆摆手:“不必,你膝下有皇子,又主理六宫事,自然应该统领六宫居贵妃首位。”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有炭盆里的火偶尔噼啪响一声。
沈眉庄望着他的侧脸,轮廓在烛火里明明暗暗,忽然觉得,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原是这样孤寒——
连至亲至近的人,都要隔着层看不清的纱,连句体己话都难说透。
她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活络气氛,皇帝却忽然开口,语气比刚才松快了些:“对了,年贵人禁足多久了?”
沈眉庄一愣,随即回道:“回皇上,也有两个月了,自打那日开始,到现在一直独居翊坤宫。”
年贵人是原来的华妃年世兰,因着她哥哥参与宫变被降位禁足,如今看来,皇上是想起了自己的这枚朱砂痣了。
“也够了。”皇帝靠在软榻上,指尖敲着扶手:“年家如今已被严惩,她一个孤女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传朕口谕,解了她的禁足,扔在翊坤宫住着,从前克扣的份例皆按贵人的规矩补回来。”
“是,只是后宫姐妹们与年贵人结怨的也是不少…”她试探着问。
“没什么。”皇帝打断她,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
“年节嘛,总要宽和些。禁足久了,人也该闷坏了。让她出来透透气,除夕家宴也来露露脸。”
“有朕的旨意,她们不会失了分寸。”
他说着,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腊梅上。
宫变禁足年贵人的时候,这株梅刚打花苞,如今已是满树繁花,雪压着枝头,倒比往日更艳些。
他忽然想起年贵人刚入王府时,也是这样,像株带刺的月季,看着张扬,却有股子不管不顾的鲜活气。
沈眉庄看着他的神色,心里渐渐明白了。
或许不是特意想起年贵人,只是在这沉郁的年节里,忽然想松快些——
对太后和皇后的芥蒂放不开,便在旁人身上寻点由头,透透气。
这宫里的人,谁不是借着点什么,熬过日子呢?
“臣妾这就让人去办。”沈眉庄起身,“要不要让人去翊坤宫看看,年贵人……”
“不必。”皇帝摆摆手:“让苏培盛去传旨就行。告诉她,往后好好住着就是了。”
苏培盛来领旨时,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心里却明镜似的。
沈眉庄忙补充道:“年贵人禁足时,宫里伺候的人走了不少,苏公公需得知会内务府一声,把人给补齐了。”
苏培盛:“嗻。”
他领了旨往翊坤宫去,路过御花园时,见腊梅开得正好,便折了一枝,想着年贵人见了,或许能高兴些。
翊坤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瞧着伺候的人不多,却也不算荒凉。
年贵人身边的颂芝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袄,正蹲在廊下翻晒着过冬的被褥,听见传旨,愣了半晌,才慌忙喊了自家小主出来接旨。
“皇上说,让您好好住着,莫要多想多做了。”苏培盛把那枝腊梅递过去:
“年节快到了,贵人把花儿插瓶里,添些活气。”
年贵人接过腊梅,指尖触到冰凉的花瓣,忽然红了眼圈。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在这冷宫里熬到死,死了去找哥哥,也不知哥哥会不会在黄泉路上等自己。
却没想到,皇上竟还记得她,还有将她放出来的那一日。
永寿宫的暖阁里,沈眉庄看着皇帝又拿起那本闲书,却没再翻页,只是望着窗外的腊梅出神。
她知道,解了年贵人的禁足,于大局没什么影响,却像往冻住的湖面扔了颗石子,总能荡开点涟漪。
“皇上,小厨房炖了羊肉汤,加了当归,您喝点暖暖身子?”她轻声问。
皇帝点点头,目光收回来,落在她身上时,比刚才柔和了些:
“你也喝些。这几日忙着宫宴的事,定是累着了。”
羊肉汤的热气漫上来,裹着药香,把两人之间那点说不清的沉郁都烘得淡了些。
沈眉庄舀了勺汤,忽然觉得,这宫里的日子,就像这锅汤,总要慢慢熬,才熬得出里头的暖。
太后的佛堂,皇后的头疾,年贵人的禁足,不过是汤里的料,看着杂,熬到最后,总归是要往一个方向去的——
好好过年,好好往下走。
喜欢魂穿眉庄姐独美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魂穿眉庄姐独美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