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那北平执政府的一纸电令,就像是一盆数九寒冬的冰水,狠狠地浇在了天津卫老少爷们那颗滚烫的心上。
第二天,清晨。
天津卫的大街小巷,还没从昨夜的兴奋中醒过来,就被一张张崭新的官方告示,给彻底打懵了。
那些告示,贴满了劝业场的柱子、贴满了估衣街的墙头,甚至连澡堂子门口都没放过。墨迹未干的白纸黑字,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讽刺。
“……兹查明,英商史密斯在津期间,虽有不当之举,但鉴于其享有治外法权,且身体抱恙,经北平执政府特批,准予其即日离境,回国‘休养’。至于受害者家属,政府将从优抚恤,每户发放银元五十块,望广大市民体谅国情,切勿再生事端,以此为戒……”
“休养?!” “五十块?!”
看到这张告示,围观的百姓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那是一种不敢置信的沉默,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还没反应过来疼。
紧接着,人群里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放屁!放他娘的狗臭屁!”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张告示,手指头都要戳破了那层纸:“杀了咱们那么多人,烧成灰了都!就这么让他走了?!还回去‘休养’?!咱们闺女的命,就值这五十块钱?!”
“这还有王法吗?!这还有天理吗?!”
“官官相护!这是官官相护啊!”
愤怒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原本准备复工复市的人们,再次扔下了手里的活计。
“走!找当官的评理去!” “政府不管我们,我们自己管!” “要是今儿个不给个说法,咱们就不走了!”
人群并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他们撕下墙上的告示,揉成团狠狠踩在脚下,然后再一次汇聚成了洪流,浩浩荡荡地涌向了天津市政府的大门口。
这一次,没有组织,没有口号,只有最原始的、被欺骗后的愤怒。
……
正午,天津市政府门前。
烈日当空,烤得柏油马路都要化了。
成千上万的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这里面,有丢了孩子的父母,有看不下去的学生,还有许多普普通通的市民。
他们没有打砸,没有谩骂。他们只是跪在那里,手里举着遇难亲人的遗像,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政府,能给他们一个哪怕是迟到的公道。
“请愿!我们要请愿!” “不答应严惩凶手,我们就不起来!” “叫市长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哭声、喊声,震得政府大楼的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可是,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却始终紧紧关闭着。像是一张冷漠的脸,拒绝看着这世间的疾苦。
只有两排荷枪实弹的卫兵,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枪刺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从清晨,到日暮。
日头毒辣,晒晕了老人;几个学生中暑倒地,被人抬到树荫下灌凉水,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别管我,接着喊!”
傍晚时分,天色突变。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衣衫,淋湿了遗像,也淋湿了那一颗颗滚烫的心。
可那扇门,就像是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直到天快黑的时候,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百姓们眼中燃起了希望,以为当官的终于肯见他们了。有人甚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从门缝里出来的,不是官员,而是一队队手持高压水龙和警棍的防暴巡警!
为首的巡警队长,正是那天在镇海寺只救洋人的那个家伙。他狞笑着,大手一挥:
“散开!都散开!” “再不走,就是冲击官府!格杀勿论!给我冲!”
几条高压水龙,如同出海的蛟龙,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无情地冲向了那些跪在地上、毫无防备的百姓!
“噗——!”
冰冷的水柱,打在人身上生疼,像是鞭子在抽!老人被冲得在泥水里打滚,妇女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却被冲得东倒西歪。
“打!给我往死里打!”
警棍挥舞,打在那些瘦弱的脊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砰砰”声!
“啊——!”
惨叫声、哭喊声,瞬间淹没了请愿的呼声。
人群被冲散了。尊严,被践踏了。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冲进了下水道。
只剩下一地狼藉的鞋子、被踩烂的标语,和那张被泥水浸透了的、如同废纸一般的……“官方告示”。
……
是夜,耳朵眼胡同,李采臣的院子里。
李采臣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风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在他面前,几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湿透的“神拳门”兄弟,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
二师兄的脑袋上缠着纱布,血还在往外渗;大师兄的一条腿像是断了,被两个人架着才勉强没倒下。
“李爷……”二师兄一见到李采臣,“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捂着流血的额头,眼泪哗哗地流,“咱们……咱们没用啊!跪了一天,连个屁都没换回来,还挨了一顿打……”
“那些当官的……心都是黑的啊!他们那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李爷,您给拿个主意吧!这口气,弟兄们咽不下去啊!”
李采臣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那双眼睛里,像是藏着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走过去,一个个把他们扶起来,拍了拍他们身上的泥水。
“回去吧。”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让人害怕,“养好伤。这笔账……我会去算。”
送走了兄弟们,他转身,走回院子。
白七姑站在屋檐下,看着他,没有说话。
“啪!”
一声脆响!那张李采臣平日里最宝贝的八仙桌,被他,一拳,给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
他如同疯了一般,在院子里,疯狂地打砸着。水缸,被他一脚踹碎!柴火,被他一巴掌抡得是满天乱飞!
他那双眼睛,血红血红的,充满了无尽的愤怒、憋屈、与……绝望!
“我能打鬼,能杀妖!可我……可我救不了人心啊!”
“这就是世道吗?!这就是王法吗?!”
他瘫坐在废墟里,仰天长啸,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纸片落地的声响,竟从那紧闭的院门之外,清晰地,传了进来!
李采臣耳朵一动,一个箭步就窜到了门边!他透过那条细小的门缝,朝外望去。
只见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那清冷的月光,将胡同里的青石板,照得一片惨白。
可就在那门缝底下,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的信纸,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颤抖着手,捡起信纸,打开。
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瘦金体的小字:
“‘维多利亚女王’号。明晚,子时。老龙头,东码头。”
李采臣看着这行字,猛地抬起头,看向那漆黑的夜空。
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狞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无奈与绝望,只剩下一种……决绝的疯狂。
“好……好一个顾振庭!”
“你不敢干的事儿,小爷我替你干!你不敢杀的人,小爷我替你杀!”
他将那张信纸紧紧攥在手里,揉成了粉末。
“既然这世道不公,那小爷我……就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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