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那天津卫是炸了锅,罢工罢市,民怨沸腾,如同一把火,直接烧到了租界洋大人的眉毛上。这把火,不光烧得百姓群情激奋,也把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各国特使,烧得是坐立不安。
上午十点,租界,洋人总会。
平日里这里是洋人们喝下午茶、谈生意、举办舞会的优雅场所,空气里总是弥漫着咖啡和雪茄的香气。可今儿个,那空气里只有浓浓的火药味。
一张长条桌前,坐着英、法、美、日四国的驻津特使。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了,却没人有心思去动一口。
“砰!”
法国公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咖啡杯一阵乱颤。他指着窗外空荡荡的街道,用生硬的英语吼道: “查尔斯爵士!看看外面!这就是你们老伦敦绅士干的好事?!”
“我的码头停工了!我的纺织厂停产了!甚至连给我送牛奶的中国佣人都跑了!”法国公使气急败坏,唾沫星子乱飞,“因为那个该死的史密斯,把中国人的闺女当柴火烧!上帝啊,这简直是中世纪的野蛮行径!现在,整个天津卫的中国人都疯了!他们要断我们的水,断我们的电,断我们的财路!”
美国公使也冷冷地插话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爵士,我们虽然有治外法权,但那是为了做生意,不是为了开屠宰场。那个史密斯,做得太过火了。华盛顿方面对我们的贸易中断非常不满。如果这事儿再不解决,我想我们不得不重新考虑与贵国在远东的合作关系。”
日本公使则阴恻恻地笑了笑,那眼神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查尔斯君,如果贵国无法控制局势,我们岛国的驻屯军,不介意‘协助’一下。毕竟,我们在天津也有很大的利益。为了大东亚的共荣,我想我们有义务出手。”
听到日本人的话,所有人都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谁都知道,那帮穿木屐的早就想独吞这块肥肉了,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想趁火打劫。
被称为查尔斯的英国公使,脸色铁青,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他手里死死攥着那张印着焚尸炉照片的传单,手背上青筋暴起,关节发白。
他知道,他被孤立了。
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问题。史密斯的愚蠢和残忍,不仅激怒了中国人,更成了众矢之的,让日不落帝国在列强圈子里成了“害群之马”。如果不尽快平息事态,英国在远东的威信和利益都将受到重创。
“够了!”
查尔斯爵士猛地站起身,将那张传单撕得粉碎,如同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
“大英帝国会处理好自己的烂摊子!不需要各位操心!”
他转身对一旁的秘书吼道,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接通北平铁狮子胡同!告诉段!”
“我们可以不派兵!我们可以不追究那些暴民的责任!甚至,我们可以让史密斯……离开中国!”
说到“离开中国”这几个字时,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是!必须保证他的安全!必须让他体面地离开!这是大英帝国最后的底线!”
“如果那个叫李半仙的暴徒敢动他一根汗毛……那就是向整个文明世界宣战!那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
……
与此同时,北平,铁狮子胡同,执政府。
段合肥的书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秘书长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但他手里拿的不是什么加急电报,而是一份刚刚记录下来的电话备忘录。
“芝老,”秘书长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刚才的那通电话让他心有余悸,“英国公使查尔斯爵士,刚刚把电话直接打到了外交总长的办公室。”
段合肥正对着地图沉思,闻言眉头一皱:“英国人?其他三国呢?”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秘书长咽了口唾沫,“法、美、日三国公使,这回……一声没吭。据说,他们在租界里为了生意停摆的事儿,差点跟英国人打起来。现在,是英国人自己扛不住了。”
“哼。”段合肥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查尔斯那个老狐狸,他说什么?”
“他说……”秘书长看着备忘录,字斟句酌地复述,“他说,天津卫的暴乱已经严重损害了日不落的利益和尊严。但他‘宽宏大量’,不愿意让事态扩大,引发两国交战。”
“所以,他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讲。”
“他说,那个叫史密斯的董事,可以离开中国,永远不再回来。但是……”秘书长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北平政府必须保证,史密斯要‘体面、安全、毫发无损’地登船。这是英国人的底线!”
“他还说……”秘书长咬了咬牙,“如果史密斯在天津卫少了一根汗毛,那就是向大英帝国宣战!到时候,停在大沽口的‘复仇号’,绝不会客气!”
“啪!”
段合肥猛地将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
“混账!欺人太甚!”
这头老迈的猛虎气得须发皆张,指着窗外骂道:“他在天津卫杀人放火、炼尸灭迹,把咱们的百姓逼得罢工罢市!现在他想拍拍屁股走人,还要‘体面’?!还要‘安全’?!他把我们中国当什么了?!当他家的后花园吗?!”
他喘着粗气,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皮靴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
“不答应!告诉外交部,让他把人交出来!交给天津警察厅审判!”
“芝老!使不得啊!”
秘书长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在发颤:“芝老!您消消气!查尔斯这是在找台阶下啊!他被其他三国逼急了,只想赶紧把这个惹祸精送走。咱们要是这时候硬顶回去,那是逼着那帮红毛鬼狗急跳墙啊!”
“咱们现在的家底……若是真跟英国人开战,南边的革命党,东北的张作霖,谁会帮咱们?到时候,这江山……可就真的乱了!”
段合肥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却又渐渐被一种深深的悲凉所熄灭。
是啊。虽然英国人理亏,虽然其他列强在看笑话,但“弱国无外交”的铁律,依然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头顶。
他若是不答应,英国人为了面子,真的敢开炮。而中国,赌不起。
许久,许久。
段合肥缓缓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回到了椅子上。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挺拔的脊梁,也佝偻了下来。
“放人吧。”
这三个字,沙哑得如同吞了一把沙子,带着无尽的屈辱。
“给顾振庭发电报。”他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面对这个决定,“告诉他……英国人的条件,我们答应了。”
“但是,我有两个要求。”
段合肥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第一,史密斯必须立刻、马上滚蛋!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这个畜生的名字出现在公文里!”
“第二,顾振庭要安抚好百姓。告诉大家,政府……无能。但政府会出钱,给受害者发抚恤金。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秘书长含泪鞠了一躬,起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段合肥一人。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天津,第九调查处。
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译电员将刚刚译好的电文,送到了顾振庭的手中。
顾振庭看了一眼电文,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同意英方条件,礼送出境。另,即刻发布安民告示,从优抚恤,以平民愤。”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那张薄薄的纸片,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烟灰缸里,点火烧了。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阴晴不定。
“安民告示……”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一丝嘲弄。
“这哪是安民,这分明是……火上浇油啊。”
“老总啊老总,您在高位上坐得太久了啊,不知道这天津卫老百姓的脾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罢了,命令就是命令。”
他转过身,对着秘书冷冷地吩咐道:
“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全城张贴告示。就说……史密斯身体抱恙,回国休养。政府会给受害者家属发钱,让他们……别再闹了。”
秘书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站长,这……这能行吗?百姓能答应吗?”
顾振庭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窗外,眼神幽深。
“答应?哼……我看,是要炸锅了。”
“不过,不炸一炸,有些人……是不会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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