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这李采臣,在饭桌上,终究是没狠下心,用那滴“天雷血”去试探自己的媳妇。
那顿饭,俩人吃得是鸦雀无声。
吃完了,白七姑默默地收拾碗筷,李采臣就在一旁看着,想搭把手,却又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碗碟碰撞的“叮当”声,一声一声,都像是敲在了李采臣的心上。
到了睡觉的时候,李采臣先躺下了,背对着白七姑,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墙上被月光照出的斑驳影子,装作已经睡熟了。
没一会儿,他感觉到床的另一边微微一沉,白七姑也躺下了。她没有说话,只是吹灭了桌上的豆油灯。
屋子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李采臣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躺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浑身的肌肉都绷得跟石头似的。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擂鼓似的。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个人,也跟他一样,没有睡着。
俩人就这么背对着背,在同一张床上,隔着一尺不到的距离,心里却像是隔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采臣被这无声的煎熬折磨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具温软的身子,从背后,轻轻地贴了上来。
随即,一只温润的手臂,越过他的身侧,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腰间。
白七姑还是没有说话。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可今天,这轻轻的一搭,对李采臣来说,却重若千斤!
他浑身一僵,脑子里“嗡”的一声,玄阳子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和那句句诛心的话,又一次,如同魔咒般响了起来——
“她图的,是你身上那点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天雷本源’!” “小子,你让她给卖了,还在帮她数钱呢!” “养熟了的猪,杀起来才不费劲。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懂不懂?
李采臣在心里苦笑。他懂个屁!他就是一个“打八岔”的穷光棍,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他懂的,就是谁给他一口热饭吃,谁就是恩人;谁在他快冻死的时候给他一件衣裳穿,谁就是亲人!
可老道的话,却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把他这点最朴素的认知,给捅了个对穿。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想,去回忆。他想把自个儿跟白七姑认识以来的这点事儿,掰开了,揉碎了,放在老道那番话的天平上,称一称,看看到底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他想起了那场“河边奇遇”。是啊,太巧了。自己刚动了寻死的念头,她就跟算好了似的出现了。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他想起了那口装满金银财宝的棺材。是啊,太巧了。俩人头一回去上坟,就能上错了地方?还能正好刨出了一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横财?
他想起了那张“不治秃子”的药方。是啊,太巧了。自己刚得了烧心的毛病,就有人深夜送药?那药方还正好有个规矩,能把王秃子那个刺儿头给活活“克”死?
巧合,巧合,全他娘的是巧合!
一次是运气,两次是造化,这三次四次都赶在一块儿了……那他娘的还叫巧合吗?那叫算计!
老道说的,都对!句句都对得上!
一股冰冷的、被欺骗的愤怒,开始从他心底往上冒。他觉得自个儿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被人当猴儿耍,当枪使,还乐呵呵地把人家当成了天仙下凡。
可就在这股火气,即将烧穿他理智的时候,另一个念头,却又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那是刚搬进小院没多久的时候。李采臣手里有了俩闲钱,人就有点飘了,学着城里的爷们儿,也爱上了斗蛐蛐、押牌九。那天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在估衣街的一个野场子里,跟一个外地来的汉子起了口角。
那汉子长得人高马大,一脸的横肉,腰里还别着家伙。李采臣那滚刀肉的脾气一上来,哪管那个,俩人当街就扭打在了一起。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哪是人家的对手,三拳两脚就被打翻在地。那汉子还不依不饶,从腰里就摸出了一把锃亮的匕首,照着李采臣的心口就要捅下来!
李采臣当时都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说:“完了,小爷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就在那刀尖离他胸口还有不到一寸的瞬间,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响,一块青石板砖,带着风声,不偏不倚,正正地砸在了那汉子的手腕上!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紧接着,一个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身影,就跟头发了疯的母豹子似的,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手里,竟抄着旁边肉案子上,那把用来劈猪头、砍大骨的、又宽又厚、寒光闪闪的“杀猪刀”!
是白七姑!
她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双手握着那把比她小臂还宽的杀猪刀,用刀背,朝着那汉子的脑袋就狠狠地抡了过去!那一下,是真下了死手!
“你敢动他!我让你偿命!”
她当时那张脸,煞白煞白的,可那双平日里柔情似水的眼睛,却迸发出一股子让李采臣都感到心惊胆战的……煞气!那不是一个普通女人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能把人活活吞了的眼神!
那汉子也被这一下给打懵了,捂着头上的血,看着眼前这个手持杀猪刀、状若疯魔的绝色女子,竟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等人跑了,白七姑才“咣当”一声扔掉手里的杀猪刀,跑到李采臣身边,把他扶起来,上下检查。当她看到李采臣只是脸上挂了点彩,没伤着要害时,她那身吓人的煞气,才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抱着他,浑身都在发抖,嘴里反反复复就念叨着一句话:“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老道说,她是装的,是为了圈养自己这个“挡箭牌”。
可李采臣想不明白,这世上,有谁家的“挡箭牌”,能让“主子”豁出命去护着?有谁家的戏,能演到这个地步?那份发自骨子里的后怕和煞气,是能装出来的吗?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来回地打架。
一边,是冰冷的、无懈可击的“算计”。 一边,是炽热的、刻骨铭心的“真情”。
他不知道该信哪个。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白七姑。在朦胧的月光下,他能看见她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偶尔会轻轻地颤动一下,像蝴蝶的翅膀。
他看着这张脸,心里头那股子“滚刀肉”的狠劲儿,被一点一点地,给逼了出来。
他想起了自己。
一个在鸡毛店里连下一顿在哪儿都不知道的穷光棍。 一个在河边被人偷光了衣服,连死都死不成的倒霉蛋。 一个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家”,什么叫“热炕头”的睁眼瞎。
她就算是妖,就算是狐狸精,那又怎么样?
是她,让自个儿活得像个人了。 是她,让自个儿有了个家了。 是她,肯为了自个儿这条烂命,去跟人拼命。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为了图谋自个儿身上那点劳什子“天雷本源”……
那他娘的,就让她图去吧!
老子认了!
这个念头,如同乌云中劈出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心里所有的黑暗和迷茫。
他想明白了。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 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分别?
她待我好,我便十倍、百倍地还她! 天要塌下来,我李采臣就算是个泥捏的,也得先替她顶上一顶!
这,才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儿!
想通了这一节,他心里头那块压了一天的大石头,“轰隆”一下,就落了地。他觉得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白七姑散落在脸颊上的一缕乱发,拨到了耳后。
然后,他看着她,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的怀疑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他要跟她摊牌。
不是为了质问,也不是为了验证。
而是为了告诉她——
从今往后,不管你是人是妖,不管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你都不是一个人了。
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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