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馆内，一间临时腾出的厢房已被改为刑讯室。门窗紧闭，只点着两盏昏黄的油灯，将墙壁上扭曲的人影映得如同鬼魅。地上泼洒的冷水混合着暗红的血渍，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那三名被俘的刺客，两名喽啰早已在酷刑下断了气，只余下那名头目，被剥去上衣，牢牢捆在沉重的枣木刑椅上，浑身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燕青挽着袖子，手臂上溅着血点，面色冷硬如铁，正用一块沾湿的粗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安道全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手中托着一个打开的木匣，里面银针、药瓶、小巧的刀具一应俱全。
林冲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从刺客身上搜出的铜制腰牌。腰牌做工粗糙，正面刻着模糊的兽纹，背面无字，显然是刻意抹去了来历。他神色平静，目光缓缓扫过那气息微弱、低垂着头的俘虏。
“骨头挺硬。”燕青将擦净的匕首在灯焰上缓缓燎过，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寻常的鞭挞、烙铁、拶指，都试过了，只说是江湖仇杀，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连雇主是谁，都咬死了不知。”
那刺客头目闻言，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死咬牙关，不肯抬头。
林冲将腰牌随手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刺客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没有怒吼，没有威逼，只是那沉静的目光，便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江湖仇杀？”林冲开口，带着冰冷的嘲讽，“配备制式军弩，行动配合默契，攻防有度，撤退有序，更有死士之风。寻常江湖匪类，可有这般做派？更遑论，胆敢在东京内城，天子脚下，袭杀朝廷钦封郡王、总督北疆的命官？这份胆量，这份实力，普天之下，能有几家？”
刺客身体绷得更紧，依旧不语。
林冲也不着急，踱回桌后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在品评香茗。“你不说，也无妨。本王征战沙场，死人见得多了，硬骨头也见得多了。不过，”他放下茶盏，目光转向燕青和安道全，“燕青兄弟，安先生，可还有别的法子，让这位好汉……开口说点实话？”
燕青眼中寒光一闪，看向安道全。安道全微微颔首，从木匣中取出一个寸许长的青瓷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淡淡的、略带甜腥的奇异气味弥漫开来。他走到刺客身边，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医者问诊：“此药名为‘牵机引’，无色无味，可溶于水。服下后，初时无事，三个时辰后，药力发作，如万蚁噬心，痛痒入骨，却又令人神智清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此痛可断续发作七七四十九日，每次发作，痛楚倍增，直至浑身筋骨抽搐断裂、腑脏糜烂而亡。期间，无药可解。”
那刺客头目猛然抬头，眼中终于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恐惧。他不怕死，甚至不怕酷刑折磨，但这种漫长而绝望的非人痛苦，足以摧毁任何意志。
燕青适时接口：“或者，还有一种法子。安先生医术通神，可使人神智昏沉，有问必答。只是此法伤及脑髓，用过之后，即便不死，也是个废人，终日痴傻，屎尿不能自理。”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听闻阁下家中，似有高堂在堂，妻儿在侧？在城西枣树巷，可对？”
“你……你们……” 刺客头目如遭雷击，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中恐惧更甚。家人，是他最后的防线，也是最大的软肋。
林冲摆摆手，示意燕青不必再说。他看着刺客，缓缓道：“本王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说出主使，道出原委，本王可给你一个痛快，保你家人平安，甚至，若你愿指证，或可戴罪立功，留条生路。第二条，你尽可顽抗到底，尝尝‘牵机引’的滋味，或者变成白痴。至于你的家人……” 他停顿了一下，“袭击王府，行刺亲王，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本王不动手，你以为，你那灭口成性的主子，会留活口吗？”
最后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刺客头目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可以不惧自身生死，却无法承受家人因己受累，更无法想象自己死后，主子为绝后患，会对家人做出什么。至于那“牵机引”和变成废人的威胁，更是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我……我说……是……是高……” 他嘴唇哆嗦着，声音低不可闻。
“大声点！是谁主使？！”燕青厉声喝道，短匕的寒光映照着刺客惨白的脸。
刺客头目闭上眼睛，两行浊泪混着血水滚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声道：“是……是高太尉！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高太尉！是他……命我等扮作方腊余孽，袭杀王爷，制造混乱，事后……事后可推给江湖仇杀或反贼余孽……”
“证据！” 林冲的声音陡然转厉。
“有……有太尉府的手令……虽已销毁，但……但此次行动的头领，‘影煞’的副统领，‘鬼手’刘三，他……他怀中应有一枚调兵铜符，是……是太尉府暗卫的凭证……可对暗号……对暗号是‘月黑风高，清除后患’……行动赏银……每人二百两，事成后另有重赏，都……都存放在城南‘富贵赌坊’后巷第三间宅子的地窖里……” 刺客断断续续，将所知和盘托出，包括参与人数、武器装备来源、接头暗号、撤退路线等细节。
燕青立刻上前，从刺客头目贴身内袋中，果然摸出一枚非金非铁、入手冰凉的黑色铜符，正面阴刻着一个模糊的鬼面，背面有细小编号。又命人去搜另外两具尸体，果然在一具尸体的鞋底夹层，发现了一张被汗水浸透、字迹模糊的银票存根，指向城南一家不起眼的钱庄。
人证、物证、口供，链条逐渐清晰。
林冲拿起那枚鬼面铜符，在指尖摩挲，冰冷的触感传来。
“高俅……果然是你。” 仿佛早已料到。琼林苑宴席上的刁难，朝堂上的攻讦，与这血腥的刺杀，终于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这位昔日的仇敌，殿帅太尉，终究是按捺不住，要将他彻底抹杀在东京。
“王爷，如何处置？” 燕青请示道，目光扫过瘫软如泥的刺客。
林冲沉默片刻：“给他个痛快。至于其家人……” 他顿了顿，“让戴新设法，秘密接出东京，安置到幽州。我林冲，言出必践。”
“是！”燕青领命，手起刀落，给了那刺客一个痛快。
厢房内重归寂静，只有血腥味愈发浓重。林冲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高俅老贼，你终究是沉不住气了。” 林冲望着那一片黑暗，“想借刀杀人，嫁祸江东？只可惜，这把刀，不够快，也不够利。”
他转身，对燕青和安道全沉声道：“清理痕迹，将俘虏尸体妥善处理。今夜之事，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只言有贼人袭扰，已被击退。将这铜符、口供录下，与那银票存根一起，交予戴新，命他设法核实那赌坊宅院，并继续深挖，务求拿到更确凿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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