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暗流涌动的密议,化为一纸盖着皇帝玉玺、用最华丽辞藻写就的诏书,由一队旌旗招展、盔明甲亮的宣旨使团,携带着象征荣耀的太尉节钺、冠服仪仗,浩浩荡荡北上,直抵幽州城。
这一日,幽州晴空万里,北平王府银安殿前广场,香案高设,旌旗猎猎。林冲率王府文武属官,依礼跪迎天使。为首的正使,乃是与林冲有过数面之缘、素有清望的龙图阁直学士宿元景,副使则是内侍省押班、童贯心腹谭稹。宿元景面色平静,眼神复杂;
“制曰:朕绍承大统,抚育万方……咨尔开府仪同三司、北平郡王林冲,忠勇性成,英伟天授。昔统义师,克复幽云,迫和金虏,功在社稷,泽被苍生……朕甚嘉之。今特晋尔为检校太尉,依前开府仪同三司、北平郡王,总督河北、河东、幽云等处军事,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尔其益励忠贞,永固藩屏。今北疆暂安,朕思贤若渴,特诏尔入京觐见,咨以国是,慰尔劳勋,示朕恩宠。钦此——”
宿元景朗声宣读完诏书,广场上一片寂静。太尉!乃武臣极品,位同三公,荣宠已极!然而,“入京觐见”这四个字,却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刚刚因加封而升起的一丝热度。王府众文武,脸上并无喜色,反而个个神色凝重。晁盖、鲁智深等悍将,眉头紧锁,手不自觉按向兵刃;吴用、朱武等谋士,眼神交汇,俱是了然。
林冲面色平静,恭敬叩首:“臣林冲,谢主隆恩!陛下天恩,臣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他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诏书、太尉节钺,动作沉稳。
宿元景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林太尉,陛下对太尉寄予厚望,此番召见,意在托付腹心,共商安邦定国之策。北疆安宁,实赖太尉虎威。然,国事维艰,南方方腊未平,四方不宁,陛下亟需太尉这般柱石之臣,入朝辅弼啊。”
谭稹也挤着笑脸道:“是啊,太尉爷!陛下在宫中,可是日日念叨您的功劳呢!此番进京,必是蟒袍玉带,位列三台,光宗耀祖,可是天大的恩典!京师繁华,非是这北地可比,太尉正该去享享福,也让我等沾沾光不是?”
林冲微微一笑:“二位天使辛苦了。陛下隆恩,林冲感激涕零。只是北疆初定,金虏窥伺,军政事务繁杂,骤然离府,恐生变故。容林冲与属下商议,妥善安排,再行择期入京,如何?”
宿元景沉吟道:“太尉所虑亦是。然,王命在身,亦不可久拖。陛下盼太尉,如旱苗望雨啊。”
谭稹却尖声道:“太尉!陛下诏书,乃是‘克日入京’,岂容延误?莫非……太尉有何不便?”
林冲目光一冷,扫过谭稹,虽未言语,那久经沙场的杀气却让谭稹脊背一寒,顿时噤声。林冲转向宿元景,语气依旧平稳:“宿学士放心,林冲世受国恩,岂敢怠慢?十日之内,必给天使一个明确答复。”
宿元景点头:“如此甚好。”
仪式完毕,林冲将宿元景、谭稹一行安排至馆驿休息,厚加款待,随即下令:“升堂议事!”
银安殿内。诏书和那柄象征性的太尉节钺被置于案上,如同烫手山芋。
“直娘贼!”晁盖第一个按捺不住,一拳砸在案上,“这鸟皇帝,没安好心!封个劳什子太尉,就想把哥哥骗到东京去?当年高俅老贼害得哥哥家破人亡,这东京,就是龙潭虎穴!去不得!”
鲁智深哇呀呀吼道:“洒家看这诏书,就是一道催命符!哥哥万万去不得!就在咱幽州,他赵官家能奈我何?”
徐宁沉声道:“王爷,此确为调虎离山之计。太尉虽是虚衔,然‘入京觐见’是实。一旦离了幽云根基,入了汴梁,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蔡京、高俅之辈,必有后手。”
杨志也道:“军中不可一日无帅。王爷若去,北疆防务,金虏动向,难保万全。”
吴用轻摇羽扇,冷笑道:“明升太尉,暗夺兵权;名为咨询,实为软禁。此乃阳谋。我若拒旨,便是公然抗命,授人以柄,朝廷便可名正言顺,宣布我为国贼,甚至勾结金虏,共伐于我。我若奉旨,便是自入牢笼,生死操于他人之手。好一个赵官家,好一个蔡京、高俅!”
朱武捻须道:“军师所言极是。此乃两难之局。然,观其使团,宿元景似有回旋之意,谭稹则咄咄逼人。朝廷内部,亦非铁板一块。或可……从中斡旋?”
众将议论纷纷,皆以为此行凶多吉少,极力劝阻。
林冲静听众人之言。待众人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诸位兄弟之意,林冲明白。东京确是龙潭虎穴,蔡京、高俅,与我有深仇大恨,此去,必然危机四伏。”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然而,这东京,我们恐怕还非去不可!”
“王爷?!” 众将愕然。
林冲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负手而立:“避而不去,是示弱,是授人以柄!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林冲?如何看待我北平王府?是畏缩不前,是心中有鬼!届时,朝廷号令天下共讨之,我道义有亏,人心动摇,即便能凭险固守,亦将陷入被动!”
“反之,若我坦然前往,便是向天下昭示:我林冲,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对朝廷,臣节不失!对赵官家,我有收复故土、迫和金虏之大功!他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加害功臣,天下忠义之士,将如何看他赵宋朝廷?蔡京、高俅之流,若要动我,也要掂量掂量,能否承受我幽云十万带甲之士的雷霆之怒!”
他声音提高:“况且,东京虽险,却也是天下之枢!正好借此机会,亲眼看看这赵宋朝廷,腐朽到了何等地步!会一会那蔡京、高俅,看他们有何伎俩!若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挫其锋芒,扬我威名,则天下归心,势不可挡!此非赴险,而是……破局!”
吴用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抚掌道:“王爷高见!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去,是危机,亦是良机!关键在于,如何去,以及去之后,如何应对!”
朱武也缓缓点头:“王爷气魄,令人心折。然,需有万全准备。府中之事,需安排妥帖;随行人员,需精干机警;京中接应,需早有布置。更要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林冲重重点头:“军师所言极是!我意已决,奉旨入京!但要好好准备一番,要让他们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目光扫视全场:“晁盖哥哥、鲁智深师兄、徐宁、杨志!”
“在!”四人踏前一步。
“我离府期间,北疆军务,由你四人共同执掌,以晁盖哥哥为主,徐宁、杨志副之,严加戒备,尤其警惕金虏动向!幽州防务,交由耶律大石全权负责!”
“得令!”
“吴学究、朱军师、裴宣、贞娘!”
“臣(妾身)在!”
“王府政务、财政、律法、内务,由你等统筹,贞娘掌总。务必稳定后方,保障粮饷无缺!”
“遵命!”
“戴新、朱贵、时迁!”
“小弟在!”
“戴新、朱贵,你二人先行一步,潜入东京,广布眼线,监控蔡京、高俅、童贯府邸及禁军动向!时迁,你挑选机灵兄弟,混入使团队伍或沿途关隘,以为策应!”
“明白!”
“燕青!”
“小弟在!” 浪子燕青出列。
“点选一百名‘忠义营’精锐,皆要武艺高强、机敏忠诚之辈,由你统领,随我入京,作为贴身护卫!”
“燕青领命!必保哥哥周全!”
一道道命令发出。众将见林冲决心已定,且安排周密,心中虽仍担忧,却也涌起一股豪情。王爷敢亲赴虎穴,他们又有何惧?
“十日之后,”林冲目光坚定,“我当轻车简从,亲赴东京,去会一会那满朝朱紫,看一看这汴梁风华!”
“愿随王爷(哥哥),赴汤蹈火!” 殿内众将,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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