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云层时,天宫的琉璃瓦泛着冷白的光。我站在宫墙上,指尖贴着石栏,风从若水方向吹来,带着一丝暖意。
那片山谷已经看不见裂痕了。花海铺展在山脚,紫金色的浪一层推着一层,像是大地终于松开了紧绷的筋骨。战报上说,烬羽废了纯血令,司音放走了降卒,连青鳞那样的人,临死前布下的阵法都成了破局的关键。
而我们呢?
我低头看着手中尚未签署的《边境巡防令》。纸页边缘被我捏得微卷,上面写着“凡混血翼族,格杀勿论”。这道令若传下去,下一个被斩于城外的,或许就是刚学会展翼的孩子。
我记得婚礼那天的事。天兵压境,火光照亮了整个南荒。我躲在殿后,看见一个翼族幼崽被长枪挑起,摔在祭坛边上。他没哭,只是爬起来还想往前冲,直到被人拖走。那时有长老在我耳边说:“这是乱种,不除必生祸端。”
可现在,那个曾被称作“乱种”的烬羽,却让她的族人活了下来,还活得有尊严。
我攥紧了手中的令纸。
三百年前,父王常说天族掌三界秩序,血脉纯净才能维持正统。可离渊不也打着“纯血”旗号屠戮异己?司音明明是昆仑虚正统传人,却因庇护翼族被逐出天籍。墨渊留下的典籍被封,只因其中一句“天地育万物,何来贵贱”。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我额前碎发乱颤。远处花海翻涌,像在回应某种无声的召唤。
我转身下了宫墙,裙裾扫过青玉阶,一路走向议事殿。
殿内已有七位老臣候着。他们见我进来,齐齐躬身。为首的太傅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公主,边境异动频繁,此令若迟一日下达,恐生变故。”
我把令纸放在玉案中央。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以为我终于要立威。
下一瞬,我抬手将纸撕成两半。
纸屑飘落,有人惊呼出声。
“从今日起,天族不再以血脉论尊卑。”我说得很轻,却一字一顿,“若连分辨善恶的能力都没有,只靠血统标榜高贵,那我们和离渊有何不同?”
满殿死寂。
太傅踉跄上前,双膝跪地:“公主!此令乃祖制所定,历代天帝皆守之如铁律!您这一撕,动摇的是天族根基啊!”
我望着他花白的鬓角,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念《天规》的模样。那时他说,天族之贵,在于心正行端。可后来每当我问起为何翼族不能入城、魔族不可通婚,他只答一句:“本该如此。”
“再不动摇,天族就该灭亡了。”我开口,声音不大,却震得他自己往后退了半步。
另一位长老颤声质问:“那若混血者谋反,该如何处置?”
“依法处置。”我盯着他,“不是因其血脉,而是因其所行。杀人者偿命,叛国者伏法,与他是天族、翼族,还是凡人,有何干系?”
“荒唐!”左侧一人猛地拍案,“公主受了那些逆贼蛊惑,竟说出这等话!司音背叛天族,烬羽弑君篡位,他们做的事也能叫‘善’?”
我冷笑:“司音未杀一降,烬羽废除酷刑,开放灵脉供三族共用。你们口中的‘逆贼’,做的却是天族该做而未做的事。而我们呢?偷袭婚礼,屠戮幼崽,逼人魂飞魄散——这些,就是你们口中‘高贵’的证明?”
无人应答。
我转身欲走,身后传来一声哀鸣:“公主!您忘了您的身份吗!”
我停步,没有回头。
“我没忘。”我说,“正因为我记得自己是天族公主,才不能继续装瞎。”
裙裾扫过满地残纸,我走出大殿。门外阳光刺眼,照得石砖泛出青灰的色泽。守卫低头避视,仿佛怕沾上什么污秽。
我径直走向书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心跳仍有些快,手指微微发麻。我知道,刚才那一撕,不只是撕了一道令,更是撕开了三十年来压在我心头的枷锁。
书架最深处,有一册蒙尘的典籍。我伸手取下,封面上写着《众生平等论》,字迹苍劲,是墨渊亲笔。当年此书被列为禁书,说是“淆乱纲常”,如今却被我亲手翻开。
第一页写道:“天地育万物,何来贵贱?唯心之所向,行之所至。”
我轻轻摩挲着那行字,指尖划过纸面的纹理。
窗外风起,吹动帘幕,书页哗啦翻动,停在中间某页。上面记录着一段旧事:百年前有位天族女子与翼族男子相恋,私逃至南荒。天兵追剿,二人跳崖殉情。事后墨渊上谏,请求废除跨族婚禁令,被天帝斥为“悖伦”。
他在批注里写:“若爱有罪,何谈慈悲?若生来即分高低,何谈天道公正?”
我合上书,走到案前提笔。
墨汁滴落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痕。我写下第一句:“召昆仑虚使者觐见。”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携《正心录》《平世章》诸篇典籍而来。”
放下笔时,天色已暗。烛火燃起,映在书页上,那行“天地育万物”仿佛活了过来,静静注视着我。
我坐回椅中,翻开典籍第二卷。其中提到昆仑虚收徒不分出身,曾有一位魔族孤儿被收为记名弟子,后来成为医术大家,救过无数天族子民。
正看得入神,忽听窗外一声轻响。
四片叶子落在窗棂上。
我抬头望去,夜空清澈,星子低垂。远处若水畔的花海隐在暮色里,只剩一道模糊的紫影,像是一道愈合中的伤疤。
我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拨开一点缝隙。风灌进来,带着山野的气息。
就在这时,院中传来脚步声。
我屏息听着。
那人走得极慢,似在犹豫是否该来打扰。最终,他在门外停下。
“公主。”是个年轻侍女的声音,“昆仑虚的信使到了,在偏殿候着。”
我握紧了手中的书。
“请他进来。”我说,“我要亲自问问他,墨渊当年为何写下这本书。”
侍女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我重新坐下,将书摊在案上。烛火跳了跳,照亮了那行小字批注:“真正的秩序,不在刀剑,而在人心。”
门外脚步再次响起。
这一次,我没有抬头。只是盯着那行字,直到脚步停在门前。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凉风。
我听见那人恭敬行礼,声音清冽:“属下奉命,带来昆仑虚典籍十卷,另有师尊口谕一则。”
我缓缓抬起头。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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