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的油灯燃得正稳,灯芯爆出细碎的火星,将靠窗的药柜照得影影绰绰。李青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根天蓝色的丝线,正往桃木剑的柄尾缠新的剑穗。线是她白天从镇上绣坊讨来的,据说染了苏木汁,能驱小股邪气。针尖穿过剑穗的流苏时,她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累,是傍晚从破庙回来的路上,云逍脚踝渗出的黑血总在眼前晃。
“线歪了。”
云逍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他盘腿坐在药箱上,手里捧着本泛黄的符谱,是苏荣找给他的,据说里面记载着几种克制阴邪的古符。此刻他指尖夹着张“破煞符”,目光却落在李青手里的剑穗上,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青低头一看,果然歪了半寸,线结松松垮垮地挂在柄尾,像只没睡醒的蝴蝶。她脸颊发烫,连忙拆了重缠,嘴里嘟囔着:“天黑看不清……”
“是心不定。”云逍翻过一页符谱,指尖划过“镇魂符”的图谱,“下午在破庙,你的剑招比现在稳。”
这话戳中了心事。李青捏着丝线的手顿了顿,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剑身上,映出她眼底的犹豫。从地窖到横梁,从阴鳞怪到阴无常,那些狰狞的面孔和刺骨的寒意,其实比她表现出来的更让人心悸。只是当着云逍和苏荣的面,她总觉得不能露怯——就像小时候摔了跤,在爹娘面前会哭,在弟妹面前却要挺直腰板说“不疼”。
药棚里传来苏荣熬药的咕嘟声,苦涩的艾草香顺着门缝钻进来,混着灯油的气息,竟让人莫名安心。李青重新系紧线结,这次终于缠得整齐了,天蓝色的流苏垂在剑柄下,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添了几分鲜活气。
“云逍,”她突然抬头,声音比平时轻了些,“阴无常……很可怕吗?”
云逍翻符谱的手停住了。他抬眼看向李青,油灯的光在她眼里跳跃,没有预想中的惧意,反倒像揣了满肚子疑问的孩童,亮晶晶的。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听说“阴无常”时的样子,缩在师父身后,连符纸都不敢碰,倒不如眼前这个刚握剑没多久的丫头镇定。
“怕的话,现在学还来得及退。”他故意板起脸,指尖敲了敲符谱上的恶鬼插图,“往后遇到的邪祟,只会比阴无常更凶。比如‘血尸’,指甲比你的桃木剑还硬;还有‘画皮鬼’,能变成你最亲近的模样……”
“我不退。”
李青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语气斩钉截铁。她握紧缠好剑穗的桃木剑,天蓝色的流苏扫过手背,带来微凉的触感。“有剑在,有你们在,我不怕。”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却更坚定了,“而且……那些被阴无常抓走的魂魄,总得有人去救吧?”
云逍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修道不是为了斩尽妖邪,是为了守住心里的那点暖。”以前他总觉得这话太深,此刻看着李青认真的侧脸,竟豁然开朗。所谓勇气,从来不是无所畏惧,是明知山有虎,还愿为了那点“该做的事”,一步步往山里走。
他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伸手从符谱里抽出张泛黄的纸:“这个给你。”
是张“清心符”,符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的。“这是我初学画符时画的第一张像样的符,”云逍的指尖划过符上的朱砂,“当年第一次独自下山除祟,就带了这张符,后来发现,其实能定心的不是符,是自己的念头。”
李青接过符纸,指尖触到纸背的温度,像是还留着云逍当年的手温。她小心地将符折好,塞进贴身的锦囊里,和云逍给的“破阴符”放在一起。锦囊里的艾草香混着朱砂味,竟比任何安神香都管用,心里的那点犹豫,像被晨露打湿的蛛网,渐渐散了。
药棚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苏荣端着药碗走进来,药碗边搭着块干净的布巾。“刚熬好的驱邪汤,趁热喝。”她把一碗递给云逍,另一碗放在李青面前,“里面加了合欢皮,能安神,晚上别做噩梦。”
药汤呈深褐色,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闻着就苦得让人皱眉。李青捏着鼻子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瞬间从舌尖蔓延到喉咙,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苏荣在对面看得发笑,从怀里掏出颗麦芽糖:“喝完给你糖吃,跟哄小石头似的。”
提到小石头,李青想起里屋睡着的两个孩子。下午从破庙回来时,两个小家伙已经醒了,正坐在门槛上啃米糕,见他们回来,立刻举着糕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青姐姐打跑妖怪了吗”。当时她摸着桃木剑的剑柄,突然觉得所有的奔波和惊吓都值了。
“刘财主那边,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苏荣喝着药汤,语气突然沉了下来,“阴无常今晚没追过来,肯定是在等刘财主的消息。那老东西手里有半块令牌,说不定已经找到炼魂鼎了。”
云逍放下药碗,指尖在符谱上点了点:“等我把这‘锁灵符’学会。”他指着图谱上复杂的纹路,“阴无常最怕这个,能暂时锁住他的阴气。明天一早,我们去刘府附近探探,看看能不能找到鼎的下落。”
“我也去。”李青立刻接话,生怕被落下。她想起王木匠临死前的眼神,想起那些孩童的指骨,心里的火气就往上涌——刘财主凭什么用别人的性命换自己的富贵?
苏荣挑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云逍,眼里闪过丝促狭:“带上她也好,她的阳气能压刘府的阴气。再说了,现在我们李青女侠的剑法,可比某些人初学的时候像样多了。”
李青的脸又红了,低头用手指卷着剑穗的流苏,耳朵却悄悄竖起,听着云逍讲“锁灵符”的画法。油灯的光落在三人身上,将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挤挤挨挨的画,热闹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黄鼠狼的叫声,尖细却不刺耳。李青探头往外看,只见小家伙蹲在窗台上,嘴里叼着只肥硕的田鼠,见她看来,立刻把田鼠往屋里扔,像是在邀功。
“这小东西,倒成了眼线了。”苏荣笑着捡起田鼠,往墙角一丢,立刻有几只小黄鼠狼窜出来拖走了,“它刚才在刘府后墙转了圈,说看见几个家丁往柴房搬东西,黑布罩着,看着沉甸甸的。”
“柴房?”云逍的眼神亮了亮,“刘财主的柴房常年锁着,说是堆杂物,我看八成是藏炼魂鼎的地方。”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刘府的方向,夜色里那座宅院像头蛰伏的巨兽,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明天先从柴房查起。”
李青也跟着站起来,桃木剑的流苏扫过手背,带来清清凉凉的触感。她想起第一次进刘府送药时的情景,朱漆大门气派得吓人,家丁的眼神傲慢又刻薄,谁能想到那扇门后藏着这么多肮脏事。
“对了,”苏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瓷瓶,往云逍手里塞,“这是‘解鳞散’,你脚踝的伤是被阴无常的锁魂链划的,里面掺了阴鳞怪的毒,用这个才能去根。”她又拿出个更小的瓶子递给李青,“这个你带着,里面是‘避毒膏’,明天要是摸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紧涂上。”
云逍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凉意,突然想起下午在横梁上,李青把桃木剑扔给他的瞬间。那道金光划破黑暗的样子,比任何符咒都要耀眼。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锁灵符”图谱,突然觉得,或许不用等学会这符,他们也能赢——因为有些力量,比符咒更坚固。
李青把“避毒膏”小心地放进锦囊,指尖碰到里面的“清心符”,心里踏实得很。她抬头看向云逍,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又慌忙移开视线,只有油灯的光在空气中轻轻晃动,暖融融的。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浓了,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云逍怀里的锦囊不知被什么惊动了,竟透出淡淡的绿光,像粒刚破土的芽,怯生生地映在两人脸上。那光芒不刺眼,却带着种奇异的暖意,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呢。
“夜深了,睡吧。”苏荣收拾着药碗,打了个哈欠,“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李青点点头,将桃木剑靠在床头,剑穗的流苏垂在床沿,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云逍把符谱收好,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李青已经闭上眼睛,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张“安神符”,轻轻放在她的枕边。
符纸刚落下,李青的眉头就舒展开了,嘴角还微微上扬,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云逍带上门,药棚里的艾草香和油灯的气息被关在屋里,与窗外的月光融在一起,酿成了种安稳的味道。他靠在门廊上,望着刘府的方向,指尖摩挲着那半块青铜令牌。
阴无常的笑声、炼魂鼎的秘密、刘财主的嘴脸……无数念头在脑子里打转,最后却都被屋里那道平稳的呼吸声压了下去。他想起李青系剑穗时认真的样子,想起她说“有你们在,我不怕”时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再难的坎,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夜风吹过百草堂的屋檐,带着露水的清冽。门内,李青的枕边,“安神符”泛着淡淡的红光,与窗外锦囊透出的绿光遥相呼应,像两颗守着彼此的星。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而他们,会带着桃木剑和符咒,带着心里的那点暖,去揭开最后的秘密。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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