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池宫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咸阳宫的空气已凝为铁板。
郎中令李信跪在章台殿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甲胄未卸,额角一道被流矢擦过的血痕已然凝固。这位以闪电奔袭闻名、曾千里追斩燕太子丹的青年骁将,此刻面色涨红,脖颈上青筋隐现,那不是恐惧,而是近乎爆炸的屈辱与愤怒。
“臣李信!统辖宫禁,护卫无方,致陛下与安稷君陷于险地,罪该万死!”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膛里砸出来,“请陛下赐臣死罪!但在臣死之前,请允臣将这宫中蠹虫,一一揪出,碾为齑粉!”
嬴政高踞御座,面容隐在冕旒的阴影之后,唯有声音穿透下来,冰冷而平直:“你的命,先记下。朕给你三日。三日之内,朕要这宫里干干净净。用什么法子,朕不问。只要结果。”
“诺!”李信重重叩首,再抬头时,眼中已全是孤注一掷的杀伐之气。
他没有片刻耽搁。走出章台殿,立刻以郎中令符节,下令封锁所有宫门,许进不许出。随即,他亲自点选两百名出身北地、与其同历战阵的悍卒为临时督察,持剑佩弩,如狼似虎般扑向郎署、宦者署、匠作坊。
李信的法子,简单、粗暴、高效,充满了战场逻辑。他没有耐心去甄别、推理。他将近期所有可能接触过宫苑巡逻路线、兰池宫修缮记录乃至水渠图纸的吏员、工匠、甚至低级嫔妃的侍从,全部列名。然后,分批扣押于校场四周临时搭起的木棚中。
没有廷尉府的案牍审讯,只有李信亲自坐镇,冷眼旁观。他麾下的悍卒便是审讯官,问题只有核心的几个:“何时?何地?与何人交接?可曾外传?”但凡口供稍有含糊、矛盾,或神色有异,立刻被单独拖出,送入更深的营帐。里面很快会传出压抑的惨嚎或彻底的寂静。
一时间,整个咸阳宫内廷,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昔日肃静雅致的宫阙间,只剩下甲叶铿锵的奔跑声、厉声的喝问、以及偶尔划破空气的短促哀鸣。李信如同一头发狂的猛虎,在用他的利爪和獠牙,粗暴地撕开每一个可能的藏污纳垢之处。
血腥与恐惧,成了最好的清洗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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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李信于宫闱内掀起血色风暴的同时,廷尉姚贾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他站在值房窗边,听着隐约传来的嘈杂,面色凝重。
“郎中令此举,太过!”姚贾转身,对坐在一旁的丞相李斯沉声道,“丞相,国虽有法,狱贵有证。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滥用私刑,与法何依?长此以往,人心惶惶,恐非社稷之福。”
李斯慢慢拨弄着手中的玉韘,眼观鼻,鼻观心,缓缓道:“姚廷尉,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法。陛下震怒,宫禁糜烂至此,不用重锤,何以警醒?李信将军性情刚烈,行事或有操切,然其忠心可嘉,目标明确。”
“目标明确?”姚贾声音提高,“他要的是‘干净’,我要的是‘真相’!严刑之下,何求实辞?只怕真凶未露,冤魂已生!下官必须面见陛下,陈明利害!”
“姚廷尉稍安。”李斯抬起眼,目光深邃,“陛下何尝不知?然眼下,雷霆之势,扫清寰宇,亦是必要。至于‘真相’……”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自有该去追寻之人。你我所为,当是待尘埃稍定,以律法为尺,量定其罪,以安朝野之心。此刻与李将军冲突,徒耗精力,于事无补。”
姚贾怔住,品味着李斯话中深意。他看向宫城深处那肃杀的方向,又看看眼前深不可测的丞相,缓缓坐了下来,不再言语,只是眉头锁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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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追寻真相之人”,此刻并不在阳光之下。
上卿蒙毅的密室,深藏于章台殿地下复杂的甬道尽头,烛火无风自动。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口供,而是三样东西:一枚从兰池宫刺客身上取下的、淬有幽蓝剧毒的弩箭箭头;一卷少府匠作监近半年的物料领用与报损誊录;还有一份黑冰台秘密绘制的、近三个月所有出入兰池宫修缮区域的人员动向图。
没有惨叫,没有喧嚣,只有冰冷的对比与逻辑的拼图。
“箭头淬毒之术,与两月前廷尉府归档的、河西剿灭一伙马匪时缴获的毒药,同源。”一名浑身裹在黑衣中的身影低声道,声音干涩没有任何起伏,“配制此法,需河西特有一种毒草‘鬼见愁’。咸阳城内,有能力且近期购入过此草的药铺,有三家。其中两家为太医署常供,记录清晰。唯‘济世堂’东主,言称货物被盗。”
蒙毅手指轻点“济世堂”,未作评论,目光移向第二份。
另一名黑影接道:“弩机核心‘望山’部件,其磨损与修复痕迹,与少府记录中、半年前因‘训练损耗’报备的一批旧弩,其中编号‘甲七’至‘甲十五’的九具,完全吻合。这批旧弩,当时批复的处置方式是‘拆解,有用部件入库,余者销毁’。经查,入库记录完备,但实际库房中,对应部件有缺失。”
“谁经手入库清点?”蒙毅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少府属官,公输胜。其家族世代为将作,精于器械。此人三个月前,曾因其弟参与私铸铜钱案受牵连,被罚俸半年,虽未去职,但晋升无望。”
蒙毅目光微凝。惩罚与失意,往往是忠诚最脆弱的裂缝。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人员动向图上。黑冰台的探子以朱笔勾出了几个异常的时间点:在兰池宫桥梁最后一次维护后、皇帝决定前往游赏前的三天,有数人并非工匠,却以“查验水景”、“移植花木”等理由短暂进入过该区域。其中,负责宫廷部分区域绿化管理的内史郡户曹属吏“周明”,出现的时机和频率,尤为值得玩味。
“周明……”蒙毅轻声重复这个名字。一个低微到几乎不会引人注意的职位,却能合情合理地踏足很多地方。
三条看似无关的线——毒药来源、失窃弩件、异常人员——开始向一点收束。这绝非一个低阶刺客或单纯内宦能做到的。背后必然有一条能将宫廷物资、外部禁药、内部人员调动串联起来的线。
“盯住公输胜、周明。尤其是他们与卫尉系统人员的往来。”蒙毅下令,眼中寒光一闪,“陛下秋日祭天之仪即将拟定路线与护卫章程。留意,谁对此表现出‘过分’的关心。”
“诺!”黑影无声领命,悄然退入黑暗。
蒙毅独自留在密室,看向北方。兄长蒙恬此刻,想必也已接到了密令。咸阳城内的暗流与清洗,需要北疆一场足够分量、足够暴烈的胜利,来作为回应,来震慑所有心怀叵测之辈。
宫内的血雨腥风,地下的无声追猎,远疆的即将燃起的烽火——帝国的机器,已然在皇帝遇刺的震怒下,全面启动,以不同的方式,碾向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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