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立交桥，桥头边道拐角处，路灯昏暗人影绰绰，一家打着某某正宗卤面招牌的小饭店里，食客寥寥无几。一个身材敦厚、老板娘打扮的中年妇女，正窝在吧台后面期期艾艾地看着韩剧，小饭店里时不时响起阵阵台译腔，一惊一乍大放悲声的狗血对白，声嘶力竭地诉说着这世间的陈情滥爱，以及那看似艰难的人间疾苦。
前厅的其中一张小长桌上，摆了一副碗筷两盘小菜和六瓶啤酒，小菜几乎没怎么动，见底的只有桌上的四个啤酒瓶子。辉辉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独自一桌，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断肠酒。
注意力仿佛只在啤酒瓶上的辉辉，脸上一片潮红。之前，他并没有看到李秀莲，可此时脑子里却全是李秀莲的身影，以及刘肠子，两个人两条赤裸裸的肉体，在原本属于他的双人床上恬不知耻地嬉闹着。辉辉心如刀割，他很想把那画面赶出脑海，但适得其反，甚至幻想出更多无中生有的细节……
也许是酒喝的还不够多，只会喝点啤酒的辉辉已然醉眼朦胧，根本没留神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只是隔了扇玻璃门，一个小屁孩正撅着腚，借着饭店招牌上两盏射灯的光亮，刚刚敲开他的自行车锁。
与此同时，饭店不远处恰好迎面走来一高两低三个男人。小屁孩十分警觉，听到动静马上冲来人方向瞟了眼，他眼极尖，这一瞟心神便是一凛，原来那三人中有一人臂弯处搭了件蓝色衬衫，一枚警用肩章在衣褶里若隐若现。
小屁孩一张脏兮兮的娃娃脸，十四五岁的年纪却也是个中老手。只见他从容起身，斜坐在车后座上，直对那三人点了颗烟，摆出一副百无聊赖等人的架势。
那三人为首的高个正是吴永亮，他左手边拎警服的是小张，右手是小王。凭小屁孩几进宫的经验，他立刻看出来吴永亮和小王虽是便衣打扮，没什么明显特征，但从步伐气势上分析，二人与那个拎制服的只会是一路人，活生生自己的克星！
小屁孩总归是小屁孩，偶遇天敌说不紧张才是鬼扯。东关这片他不常来，如若今晚单为一辆破自行车就折里面可就亏大了，以后在圈里都没脸混。眼见三人到了近前，小屁孩一慌神一口烟便呛进了嗓子眼，几声咳嗽引得吴永亮不由朝他这边多看了一眼。
吴永亮这一眼，让小屁孩只觉自己的魂都快飞了，准备弃肉体于不顾先行遁走。那是一双能让心怀鬼胎之人无所遁形的老公安的眼睛，小屁孩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烟便从合不拢的嘴里掉落在地。
吴永亮并没打算找小屁孩的麻烦，他只是看不惯小屁孩流里流气的样子，让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在旅馆见到的，那个叫狗子的小小子。年纪轻轻学点什么不好！见小屁孩面露畏怯，烟也丢了，吴永亮便收回目光，随张王二人一起步入小饭店。
目送吴永亮三人进了饭店，小屁孩才终于松了口气，忙跨上跟他个头有一拼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几下，一溜烟消失不见。
“呦，吴所来啦！”厅堂里，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老板娘起身笑盈盈地同吴永亮打了个招呼。
“不把我当盘菜是吧，光跟我们领导打招呼！”先头进来的小张闻言故作不满。
“咋还跟领导争风吃醋哩，”老板娘嗔了小张一眼，拿起菜单谄笑说：“也怪我没眼色，愣没瞧出来今天谁做东，张所长你说，吃点啥呀？”
“算你有政治觉悟！”小张恬着脸接过菜单，刚准备做主忽被小王于一旁拽了下衣角。接到提示，小张随小王望向身后，这才发现吴永亮还站在门口没跟过来。
“有事，吴所？”小张凑过来只瞅了辉辉一眼便闭上了嘴，搞得小王是一头雾水。
“你们先点菜，我一会过去。”
打发走张王二人，吴永亮的脸明显又黑了几分。辉辉的酒量他再清楚不过，准确的说，辉辉就没有所谓的酒量！每逢家里聚餐，辉辉顶多也就一杯啤酒跟着凑个热闹，就这，一顿饭下来还能剩半杯！
整整六瓶啤酒，四瓶已经见底！吴永亮心头火起，不用猜，指定又跟李秀莲闹上了，而且事还不小！因为以前从没见过更未听说过，辉辉有借酒消愁的先例。
该不是，李秀莲和刘肠子死性不改，那层窗户纸让辉辉给戳破了？！如此一想，吴永亮心头那把火蹭一下就窜了上来，要真是那样，自己这回说啥也要把刘肠子的屎给打出来！
等等，别冲动，吴永亮强行按捺住火气，还是先问清楚的好，免得弄巧成拙。他这般瞻前顾后，是因他曾跟自家女人说起，上回在派出所劝辉辉离婚的事儿，女人听罢便数落他多管闲事，说什么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说万一人两口子只是这些年心和面不和，过些年缓和了日子又好了，那你岂不成挑拨离间帮倒忙的恶人！往后，你还怎么面对人李秀莲，和这一大家子亲戚？！
这个万一，还真不好说，吴永亮深以为然。
那天临了，自家女人还说了一句，让吴永亮听着不舒服却不得不承认的大实话。女人的原话是：吴永亮，我知道你跟四亲，比亲兄弟还亲，但你得清楚一件事儿，从四结婚成家那天起，对于人两口子来说，你已经是个外人了。
“四，”吴永亮走到辉辉桌前，先以平常语调唤了声，见辉辉垂首不搭腔，便拍了下桌子提高嗓门道：“席辉辉！”
“嗯？”辉辉后知后觉，面呆眼直抬起头，愣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是吴永亮：“三哥，你，咋在这哩？”
“咋啦这是？喝这么多酒？”吴永亮审视着辉辉忽然“咦”了声，伸手扒拉开辉辉的衣领露出后脖颈，上面赫然有几道刘肠子之前留下的淤青，吴永亮追问：“又打架啦？”
“没打架，”辉辉下意识隐瞒说，随即拨开吴永亮的手戏谑道：“你，是不是巴不得，巴不得我打一架，好大义灭亲，把我给抓起来哩？”
“胡说啥些哩！”只当辉辉拿半个月前的梗搪塞他的吴永亮气急反笑：“四啊，你要是会骗人也算，我还乐意当回傻子，装啥也不知道才省心，可你瞒得了我，能瞒住你自己吗？能瞒一辈子吗？！”
辉辉显然听懂了吴永亮的意思，只见他醉酒后的憨态开始从脸上消失，转为迷茫，接着双肘抵桌用手摁在太阳穴两侧，表情一瞬便痛苦地仿佛头快裂开一般。
也就在吴永亮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辉辉即将向他这个表哥卸下防备敞开心扉准备倾肠倒肚时，却见辉辉忽然用手揉搓了下脸，然后复又戴上那张憨态可掬的面具，喷着酒气对吴永亮道：“三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不觉得你……”
辉辉停顿了下，似乎觉得后面的话有些重，想了想才又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没别滴意思，我就想说，你以后别，别管我，和秀莲滴事了……”
可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吴永亮已然猜到了辉辉上半句话的后半截内容，他很吃惊，随之愤怒。虽然，自家媳妇之前的提醒如今一语中的，多少让他备了些免疫力，但辉辉的直白还是不可避免地刺了他一下，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满以为有多了解面前这个表弟，在其心目中有多么崇高的位置，让他差点就忘了，自己只是个外人！
“好好好，”吴永亮想拍桌子，但碍着自己的身份以及在公共场合的原因还是忍了，只冷冷道：“你放心四，我以后再不管你跟李秀莲滴事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我还是你三哥吗？”
“是呀！”辉辉没有犹豫，只是有点纳闷。
“那行，作为你哥，还有对我大姨负责任滴态度，我不想看见你在这儿喝酒，”吴永亮板着脸，认真道：“我现在要求你立刻、马上，滚回家去！”
辉辉有点懵，当他随手拿起第五瓶啤酒准备把杯子满上，遂立刻被吴永亮夺去，将啤酒瓶重重地磕在桌上时，他才意识到吴永亮是认真的。
不像有些因醉而嗜的人，辉辉并未纠缠那点啤酒，而是从裤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来，展平放在桌上，站起来冲吴永亮没来由地笑笑，然后摇晃着出门而去。
等辉辉走后，吴永亮回头才发觉饭店里异常安静，几个食客以及吧台处的张王二人带老板娘，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吴永亮有些沮丧，小部分是因为他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另外一部分则是，他对辉辉走时那一笑的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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