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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静心斋禅烟,父女隐对弈(白府内宅,数日后)
白府深处,最幽静的院落——“静心斋”。
这里是老太爷白鸿儒颐养天年的居所。院中几竿修竹在初春的风中摇曳,发出沙沙轻响。一间布置得极为素雅的佛堂内,檀香袅袅,沁人心脾。白鸿儒一身深灰色素缎长袍,面容清癯,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手持一串紫檀佛珠,闭目诵经。他身旁的紫檀小几上,放着一杯清茶,几卷古籍,还有一枚温润古朴的青玉韘(扳指),那是他年轻时驰骋商场的旧物。
白映雪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对父亲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安静地跪坐在下首的蒲团上,并未打扰。她知道,父亲每日此时雷打不动地诵经静心。
良久,白鸿儒缓缓睁开眼,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清明的眸子,落在女儿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雪儿,心不静。可是为了布庄与码头之事?”
白映雪心中微凛。父亲虽深居简出,府中大小事却难逃他的耳目。她微微颔首,将“瑞锦祥”被封、“大和洋行”倾销劣布,以及昨夜码头货仓遇袭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语气平静,但眉宇间难掩忧色与一丝压抑的疲惫。
白鸿儒静静地听着,手指缓缓捻动着佛珠,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檀香氤氲,佛堂内一片沉寂。
“傅三爷那边,可有回音?”他忽然问道,声音平和。
“傅三爷遣人递了话,刘秃子背后站着的是日本人新扶植起来的商会副会长,姓胡,此人攀上了北平日本使馆的线,气焰正盛。傅三爷虽能斡旋,但……需要时间,代价也不小。”白映雪如实回答。
白鸿儒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那枚静静躺在小几上的青玉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他并未直接评论局势,反而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
“雪儿,你看这佛前青烟,看似袅袅直上,实则随气流而动,遇阻则分,遇隙则入。刚极易折,过直难久。”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女儿:“晋南之窟,胶东之舟,皆为‘分’与‘入’之道,你做得很好,未雨绸缪,深谙‘势’之流转。然定州之基,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乃人心向背之所系。东洋人用‘利’诱人,用‘势’压人,其根在‘利’,其表在‘势’。破其‘利’,则‘势’自颓。”
白映雪心头一震!父亲寥寥数语,却如醍醐灌顶,直指核心!
“破其利……”她喃喃重复,眼中光芒闪动,“父亲的意思是……釜底抽薪?”
白鸿儒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他拿起那枚青玉韘,对着窗外透入的光线看了看,温润的玉质内仿佛有光华流转:
“那‘大和洋行’倾销劣布,所恃者,无非价廉。然其布源,莫非凭空而来?东洋人远渡重洋,运布至此,耗资不菲。其低价倾销,必有巨额亏空,所图者大。若能断其上游布源,或令其成本陡增,其‘利’自溃。此其一。”
他将玉韘轻轻放回小几:“其二,定州乃至冀中,织户染坊,多以我‘瑞锦祥’马首是瞻。布庄被封,人心惶惶,生计无着。此正是凝聚人心、共御外侮之时机。与其单打独斗,何不……‘合纵’?”
“合纵?”白映雪眼中精光大盛!
“不错。”白鸿儒捻动佛珠,声音沉稳,“联合本地布业行会,甚至……晋南、鲁西之地的布源大户。以东洋劣布倾销、祸乱市场、断绝众人生路为名,或断其原料供给,或共约抵制其货,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联合压价,迫其成本难支!此乃以‘众’破‘寡’,以‘长’击‘短’!”
他看向女儿,目光带着期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雪儿,你身边那权家幼子,不是已窥得东洋布劣质之实吗?此乃天赐良机!借舆论之势,行合纵之谋,破其倾销之利!布源一断,成本大增,价格战难以为继,其‘势’自破。届时,官面上的构陷,傅三爷那边周旋起来,阻力也会小得多。”
白映雪豁然开朗!父亲这看似云淡风轻的指点,实则是一套完整而狠辣的连环破局之策!不仅点明了方向,更将权世勋(幼子)发现的契机、她正在进行的舆论战以及晋南退路可能带来的布源支持,全部串联了起来!姜还是老的辣!父亲虽然退居幕后,但这份洞察时局、运筹帷幄的功力,依旧深不可测!
“父亲教诲,雪儿铭记于心!”白映雪心悦诚服,深深一礼。心中的阴霾被驱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路径和澎湃的战意。
白鸿儒微微颔首,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捻动佛珠,仿佛刚才那番指点江山的话语从未发生过。只有那枚静静躺在小几上的青玉韘,在檀香缭绕中,隐隐散发着历经岁月沉淀的智慧与力量。
(二)合纵初议,幼子担纲(映雪斋,同日午后)
映雪斋内,气氛与静心斋的禅意截然不同,充满了紧张的谋算气息。
白映雪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着数份名单和地图。权世勋(幼子)侍立一旁,小脸因为兴奋和专注而微微发红。王有禄、李老先生以及几位白家核心的布业掌柜分坐两侧。
白映雪将父亲白鸿儒“合纵破利”的方略稍加阐述(隐去了来源),众人听得精神大振!
“大小姐高见!此计甚妙!”一位老掌柜激动地拍案,“东洋人欺人太甚!咱们冀中的布业,不能就这么被他们毁了!”
“对!联合起来!断了他们的货!看他们还怎么低价倾销!”
“世勋,”白映雪看向权世勋(幼子),声音带着信任和重托,“你既已洞悉东洋布劣质之弊,舆论造势之事,便由你主理,李老先生协助。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东洋布劣质倾销、意图扼杀我民族实业的真相,传遍冀中及周边州县!要让所有织户、染工、布商、百姓,都看清东洋人的狼子野心!”
“是!学生明白!”权世勋(幼子)挺起胸膛,眼中闪烁着被委以重任的光芒。
“王管事,”白映雪转向王有禄,“你立刻持我亲笔信,秘密拜访河北布业行会会长、冀中几大布庄东家,还有……晋南、鲁西与我们素有往来的布源大户!陈明利害,共商大计!核心只有一条:联合抵制东洋布源,必要时,我们白家可提供仓储、运输乃至部分资金支持,共组‘平价布’联盟,挤压东洋人市场!此事需快!需密!”
“是!老奴这就去办!”王有禄领命,眼中也燃起了希望。
“另外,”白映雪的声音转冷,“昨夜码头之事,虽挫败了宵小,但幕后黑手未除。赵奎那边,继续深挖!我要知道,是谁在给东洋人当爪牙,伸向我的粮仓!”
一道道指令清晰下达,整个白家的力量被迅速调动起来。权世勋(幼子)第一次真正参与到如此核心的家族决策和执行中,他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他看着白映雪沉静而充满力量的面容,又想起静心斋里那位深不可测的老太爷,心中对“谋略”和“力量”的理解,变得更加深刻而立体。白家的底蕴与智慧,正在这危机时刻,展现出惊人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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