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岩寺位于庐山西南麓香炉峰与双剑峰之间的黄岩峡谷。
因峡谷的岩石呈赭黄色,故而得名。
黄岩寺不大,占地不足三亩,且因崖势,中轴线非常规的正南北方位。
寺中包含住持在内,常驻僧总共不到三十人。
因而,根本没有余地关押前往香果山群落的那两三百人。
崔述也不愿在一线天遭遇伏杀的事传扬出去,引起恐慌,便不好将他们给带回江州府,或者再转移到别处。思来想去,最终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了般若溪谷地。
又调了浔阳府一百五十名府兵看管着。
府兵制在武周时期已名存实亡,取而代之的是募兵制。因江州地理位置特殊,尚保留着折冲府,只是不再单独设置折冲都尉一职,改由江州刺史兼任。
是以,得知崔述遭遇伏杀,要调派府兵看管具有嫌疑的这两三百人时,浔阳府果毅都尉卢浔便亲自带了人过来。
陶令仪戴着帷帽,在般若溪谷地的入口处,由崔述引荐着同卢浔认识后,趁着两人说话,放眼朝着般若溪谷地看去。
虽已是四月底,庐山夜里的温度依旧不高,般若溪谷地更是寒凉。
两三百人又是临时被安置在此处,为避免他们与外边的人互通消息,崔述并未让人给他们准备过多的生活物资。
为了取暖,两三百人这里一团,那里一团,皆挤在背风之处,缩成一团,互相取暖。
吃饭更是敷衍,用石块垒出灶台,架着铁锅,用着般若溪的水,将菜与米混煮一锅,三四十个半破的碗,轮番食用,能勉强吃个半饱。
看到这样的生存环境,陶令仪不由对她提出的审问办法,更具信心了。
得知陶令仪要代崔述重审般若溪谷地里的人,卢浔只诧异地看了她两眼,并未多言。
审问的地点安排在法堂。
由卢浔三十人一组领到法堂外,再一个一个进入法堂接受审问。
谢临舟受着伤,不便动笔,崔述一会儿还得离开,也无法留下来记录,陶令仪边审问边记录,又未免太慢,最后,原本就在黄岩寺看守这两三百人的萧直方自告奋勇的担任了书记员一职。
谢临舟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眼。
萧直方也不动声色地回瞧了他一眼。
陶令仪一心扑在找出内应上,并未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等崔述安排人守住进出黄岩寺的两条古道,静等郑长史的同伙上钩回来,又见萧直方已经准备妥当后,陶令仪看向法堂门口的卢浔:“有劳卢都尉,可以唤人进来了。”
第一个进入法堂的是巡护队的人,一个年过三十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神色紧绷,看到陶令仪跟他点头,不见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坐吧。”陶令仪将法堂布置成了现代的审讯室模样。一张长桌,她、谢临舟、萧直方坐在长桌前,是主审官。
崔述单独坐在边上,是陪审官。
长桌对面,仅有一把椅子。
中年男子不敢坐,在众人的逼视下,勉勉强强地坐下后,不等陶令仪开口,便抢先说道:“我不是内应,我那日一直跟着薛队正,你们不信,大可去向薛队正求证!”
“不用紧张,”陶令仪放缓语速,安抚道,“我们并没有怀疑你是内应,请你前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咨询你,你只要如实回答即可,回答不上来也没有关系,我们并不会追责或者治罪。”
中年男子虚虚瞥一眼崔述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陶令仪看着他的双眼,先问了他的名字、年纪、何时进的巡护队等基本信息,对照薛峻珩提供的花名册,确认他都没有隐瞒后,才一转话锋:“你说当日在香果树群落,一直跟着薛队正,那你说一说,跟着薛队正进入乔林的有几人,分别叫什么名字?”
跟着薛峻珩进入乔林的有八人,中年男子没有犹豫,挨个说了。
陶令仪瞧一眼萧直方的记录,看他将八人的名字都完整地记录下来,才继续问道:“从乔林出来,到离开香果树群落的这段时间,你也一直跟着薛队正?”
中年男子称是。
陶令仪:“你跟在薛队正的哪个位置,周围都有哪些人,或者说有哪些人跟你一样,也寸步不离地跟着薛队正?”
中年男子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不由再次瞥向崔述。崔述明白,他是不信任陶令仪,便有意沉了脸:“本官已特授陶小姐按察协理之职,她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什么,不得隐瞒!”
中年男子连声称是后,才回答了陶令仪的问题。
这次,他又说了八个人的名字。
这八个人与进乔林的八个人,仅有六个重叠。
未重叠的两个人,一个叫王进达,一个叫李昌祚。
陶令仪看到卢浔首批带来法堂的三十人名单上正好就有他们两人,不由偏头,透过窗户朝法堂外面看去。
窗户外栽种有一丛竹子。
竹子茂密,随风摇摆。
透过竹子摇摆的间隙,可以看到等候的二十九人三三两两围成一团,交头接耳地在说着话。
陶令仪并不认识王进达与李昌祚,回头问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起身,走到能看到窗外的地方,扫上两眼后,将两人指了出来。
陶令仪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王进达黑瘦,李昌祚白胖,两人都很萎靡。
不过王进达是身体透支过度的萎靡,而李昌祚只是精神不振的萎靡。
让谢临舟帮忙盯着两人后,陶令仪收回目光,又继续问中年男子:“跟着薛队正进入乔林的人,应该都是薛队正在巡护队内,最信任的人了吧?”
中年男子:“是。”
陶令仪继续:“那出了乔林后,王进达、李昌祚为何没有继续跟着薛队正,他们去了哪里?”
中年男子心头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他就将两人归到了内应上。
也不怪他这样想,他们被安置在般若溪谷地时,就已经被告知,他们当中有内应,除非找出内应,否则谁也别想离开。
这几日,大家在般若溪谷地忍饥受冻,将内应的祖宗十八代都不知道问候过多少遍了。
而今既有了苗头,中年男子飞快看一眼窗外后,立即说道:“李昌祚应该是找濮三说乔林的事去了,他们俩经常一起喝酒,还拜过把子,是巡护队人人皆知的异姓兄弟,王进达……”
中年男子不确定道:“他可能是找地方放……”
中年男子本想说放水,猛然想起她是女子,急急住口,改说道:“应该是行方便去了吧,他身体不知道怎么回事,存不住水。”
听到李昌祚找濮三说乔林里的事,崔述瞬间坐直了身子。
谢临舟也将目光从窗外,挪到了他的身上。
两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浔阳城那些谣言,很可能就是他传出去的!
陶令仪也有此想法,稍稍停顿一瞬,便接着问道:“从乔林出来的时候,薛队正应该有交代过你们,不准外传乔林里的事吧?”
中年男子僵硬地点一点头:“薛队正是交代过,不过李昌祚向来管不住嘴,薛队正都教训过他好多回了。”
“这个濮三是哪里的人,何时进的巡护队?”崔述忍不住插话。
中年男子以为是在问他,连忙回答:“濮三是石门津的人,原本是个采造户,因他对庐山熟识,对树木的生长环境也很了解,加上认识我们后,每次来庐山,都会给我们带些酒肉,一来二去,前年张铁牛不小心摔断腿后,经由李昌祚作保,他就加入了我们巡护队。”
崔述起身,快走几步过来,拿过花名册,翻到记载着濮三的那一页。快速浏览一遍后,当即吩咐卢浔:“去将濮三带过来!”
卢浔要走,崔述又叫住他:“先别带过来,找个地方将他单独看管起来。另外再吩咐你的人,盯好谷地的人,有任何异动,立刻带过来见我!”
卢浔去后,崔述又看向中年男子:“这个李昌祚从乔林出来后,就一直跟濮三在一起吗?”
“没有。”中年男子受不住他疾言厉色的模样,下意识站起来道,“准备去一线天崖顶搜查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又道:“王进达也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崔述:“这几日呢,这几日在般若溪谷地,李昌祚是不是一直跟濮三在一起?”
中年男子点头:“是。”
“你呢?”崔述盯着他,“你有没有跟他们在一起,他们近几日有何异动?”
“我是跟他们在同一个地方避风,但也隔了好几步和好几个人,”中年男子连忙撇清关系道,“而且李昌祚除了吃饭,就是躺在背风的草堆里睡觉,也没有怎么动过。只有濮三,濮三没事的时候,总是会到处走来走去。李昌祚有两回拉着他,不让他走,说本来就吃不饱,再走来走去,饿得更快,濮三也没有听他的话。”
崔述瞳孔微微一缩,连忙拿起前几轮的审问记录。
前几轮的审问,无论是薛峻珩,还是他,主要问的都是被审问人在某个时间段内与何人有过接触,或者是否离开过,再两两对质,以证他们是否说谎。
李昌祚和濮三都没有说出对方,也皆没有承认离开过,自然也就没有对质,也没有机会戳破他们的谎言。
崔述一边懊悔竟然漏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一边沉了脸,继续问道:“濮三到处走来走去,具体是往哪个方向走,为何要走?”
中年男子受他影响,也加快语速回答道:“他一直都是往般若溪下游的瀑布方向走,也往那棵古苦槠树的方向走过两回,不过古苦槠树那边有浔阳府的府兵把守,他两次过去,两次都被撵了回来。”
陶令仪脸色一变,迅速朝外冲去。
她对黄岩寺的了解不多,来之前,只向谢临舟简单地打听了几句,知道黄岩寺只有两个出入口,一个在归守寺北侧的崖隙,一个在董奉原药圃西南的藤桥。
府兵主要守着的也是这两个位置。
但在中年男子提到般若溪下流的瀑布时,陶令仪忽然想起来,她曾听一个在庐山考古所工作的朋友提过一嘴,他们所曾在唐代般若溪遗址东壁的第三个瀑布后面的溶洞中,找到过一把武周时期的铜弩机。
通过找到铜弩机的溶洞,可以抵达下游的黑龙潭。
现在就是武周时期!
不管庐山考古所发现的那把铜弩机现在有没有在里面,都代表着只要知道这个溶洞,就可以不经过府兵看守的那两个出入口,逃离般若溪谷地!
而濮三不顾李昌祚的劝阻,一直在般若溪下游的瀑布走来走去,显然就是在找这个溶洞!
冲到法堂门口,陶令仪又急急止住脚步,快速朝着崔述道:“般若溪东壁第三个瀑布后方,有天然溶洞,通过溶洞,可以直达般若溪下游的黑龙潭!”
崔述的脸色也骤然一变,扔下审问记录,快步朝着般若溪谷地奔去。
陶令仪紧随其后!
萧直方本也想去,看一眼中年男子,又看一眼谢临舟手上的伤后,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陶令仪一时心急,进而忘记了她的身子还虚弱得很。勉强跟着崔述跑了两步,双腿便发软地朝着地面直扑下去。
春桃和秋菱同时拉住了她。
随后由春桃带着她,足尖一个轻点,便朝着般若溪谷地飞去。
眼看秋菱也要跟去,听到动静回过头,恰好看到春桃飞走的崔述赶紧提着衣摆疾奔回来:“秋菱姑娘,带上我!”
秋菱顿住脚步,道了声‘得罪’后,抓住他的胳膊,同样足尖一点,便朝着春桃追了过去。
般若溪谷地已经乱了。
濮三在卢浔带着李昌祚、王进达还有中年男子等人离开后,他便知道,他得走了。
郑行之和苏见薇擅闯皇家禁林的事,就是陶令仪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发现的,她这次过来,肯定是又有发现。
他要再不走,肯定就走不了了。
强作镇定,濮三晃晃悠悠地走到谷地东壁第三个瀑布前,假意欣赏着瀑布的景致,趁无人注意,迅速钻进水潭,借着提前采集的芦苇管,快速朝着水帘的方向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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