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神秘短信后,我整夜未眠。凌晨四点,我坐在监控屏幕前,看着十六个分屏画面里静止不动的狗舍。它们都在睡吗?还是仅仅在装睡?
我放大三号舍的画面。黑子蜷在角落,胸前的白毛随呼吸微微起伏。看起来是条普通的狗,黑色的皮毛在红外摄像头下泛着灰白的光。
可我知道它不普通。
短信里的警告在我脑子里回旋。那个“知情者”是谁?志愿者?刘建国的同伙?还是其他收容所的工作人员?
我打开手机,搜索短信发送的号码。搜索结果是一片空白,很可能是预付卡。这更可疑了。
窗外天色渐亮。今天必须做点什么。
我拨通了所长的电话,响了七八声他才接起,声音里带着睡意和不满:“陈默?这才几点……”
“所长,我需要和你谈谈那些狗。”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它们……情况不对劲。”
“不对劲?怎么不对劲?”他打了个哈欠,“不就是有点攻击性吗?慢慢适应就好了。”
“不只是攻击性。”我斟酌着用词,“它们有组织性,有协作行为。昨天有只狗消失了,我怀疑是其他狗帮它逃走的。还有,三号舍那只黑狗……”
“陈默,”所长打断我,“我知道你压力大,一个人值夜班容易胡思乱想。这样,今天我会再找个人帮你。你休息一下。”
“我不是胡思乱想!”我提高声音,“我这里有证据!监控录像显示它们有计划地——”
“够了。”所长的声音冷下来,“陈默,听我说。那些狗必须‘正常化’。你知道安乐死建议的票数在增加吗?如果我们不能让公众相信这些狗可以康复,它们都得死。你的工作是照顾它们,让它们看起来温顺、可收养,明白吗?”
“但如果它们真的危险——”
“那就更得让它们看起来不危险!”所长几乎在吼,“你以为我想这样?现在舆论压力多大你知道吗?动保组织天天打电话,记者蹲在门口,网上到处是我们的负面新闻!如果这些狗被安乐死,我们收容所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我沉默了。
所长的语气软下来:“陈默,我知道你是个负责任的员工。但有时候,我们必须……务实一点。今天下午有个潜在领养者要来,想看看那些‘幸存狗’。我挑了五只最温顺的,你准备一下,好好表现。这是给它们找家的机会,也是给我们收容所挽回形象的机会。”
“哪五只?”
“三号舍那只黑狗,七号舍剩下那只比特,还有九号舍的三只小型犬。”所长顿了顿,“尤其是那只黑狗,它看起来很平静,应该能给人好印象。”
“黑子不行。”我脱口而出,“它是最危险的。”
“危险?”所长笑了一声,“它攻击过谁吗?叫过吗?闹过吗?据我所知,它是最安静的一只。陈默,你是不是对它有偏见?”
我无法解释那种直觉,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最终,我只能说:“至少把它和其他狗分开。单独展示。”
“好吧,听你的。”所长同意了,“十点前准备好。还有,收拾一下你自己,你看上去像三天没睡了。”
电话挂断。我看向镜子,里面的男人眼窝深陷,胡茬凌乱,确实像刚从噩梦中醒来。
可噩梦就在窗外,在那些铁栅栏后面。
上午八点,我开始准备。被选中的五只狗需要洗澡、梳理、戴上项圈。这本应是轻松的工作,但每一次触碰都让我神经紧绷。
先从九号舍的三只小型犬开始。它们是贵宾和吉娃娃的串种,体型小,看起来相对无害。但当我把它们抱出狗舍时,能感觉到它们肌肉紧绷,心跳极快。不是恐惧,是警戒。
给它们洗澡时,我注意到异常:三只狗的脖子上都有相似的伤疤,呈环形,像是被同一尺寸的东西咬过。位置、深度、愈合程度几乎一模一样。
太整齐了,不像打斗造成的。
其中一只在冲洗时突然转头,咬向我的手腕。我及时缩手,它的牙齿只擦过手套。但它的眼神让我停住了动作——那不是攻击性的眼神,而是……测试性的。它在试探我的反应速度。
我加快动作,迅速完成洗浴。吹干时,三只狗排成一排坐着,一动不动,任我摆布。这种顺从反而更令人不安。
接下来是七号舍剩下的那只比特犬。它叫“疤面”,因为脸上有道从眼角到嘴角的狰狞伤疤。当我打开它的门时,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出来,而是慢慢走到门口,坐下,抬头看我。
它在等待指令。
这念头荒谬却挥之不去。我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出来。”
疤面站起来,走出狗舍,然后停在我脚边。没有牵绳,没有命令,它就这么跟着我走向洗浴区。
洗澡时它异常配合,甚至会在需要转身时主动转动身体。它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不是狗看主人的那种忠诚眼神,而是……评估。像工头监督工人干活。
最后是黑子。
打开三号舍门时,德牧和边牧立刻站起,挡在黑子面前,发出低吼。不是威胁,更像是护卫。
黑子从它们身后走出,看了它们一眼。两只狗立刻退开,趴下,但仍然盯着我。
我拿出项圈和牵引绳,犹豫了一下。黑子主动走上前,低下头,让我套上项圈。
它的皮毛触感很奇怪,不是狗毛的柔软,而是某种更粗糙、更有韧性的质地。项圈扣上时,我感觉到它的心跳——缓慢,有力,规律得像钟表。
去洗浴区的路上,黑子走在我身侧,步伐与我完全同步。它不看路,而是看着前方,偶尔侧头瞥我一眼。
给它洗澡是最诡异的体验。它全程站立不动,任我冲洗、抹香波、揉搓。但当水流冲过它的头部时,它突然抬起头,水从脸上流下,眼睛直直盯着我。
那一刻,我看到了某种东西——不是狗的眼神,也不是人的,是第三种东西,古老而陌生。
我迅速移开目光,继续工作。洗完后,我用毛巾擦干它,然后用吹风机。黑子坐在那里,闭着眼,仿佛在享受。
吹干后,它的皮毛黑得发亮,那撮胸前的白毛更显眼了。真的像一只眼睛,甚至……像在眨。
我摇摇头,赶走这荒唐的念头。
十点整,潜在领养者到了。是一对中年夫妇,穿着考究,自称是动物爱好者,想领养一只“有故事”的狗。
所长亲自接待,满脸堆笑:“欢迎欢迎!这些狗虽然经历了可怕的事,但在我们专业的照料下,已经恢复得很好。它们只是需要一点爱和一个家。”
我牵着五只狗站在接待区。它们都表现得异常温顺:小型犬在嬉戏,疤面趴着打哈欠,黑子安静坐着,尾巴轻轻摇晃。
“它们真可爱。”女士蹲下身,想摸黑子的头。
我正要阻止,黑子主动凑上去,蹭了蹭她的手,甚至翻过身露出肚子——狗表示信任和服从的最高姿态。
女士惊喜地笑了:“它喜欢我!”
男士也蹲下来:“这只比特犬呢?它看起来很乖。”
疤面抬起头,摇了摇尾巴,发出友好的呜咽声。
一切完美得不像真的。
所长趁机宣传:“你看,动物是有韧性的。虽然经历过苦难,但它们依然渴望爱和家庭。领养一只这样的狗,不仅是给它一个家,也是在帮助社会解决一个问题。”
夫妇显然被打动了。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女士说:“我们想领养那只黑狗。它看起来很聪明,也很温柔。”
我的心一沉:“它……可能需要更多时间适应家庭环境。它经历的事比较……”
“我们有的是耐心。”男士打断我,“而且我们有经验,以前养过三只狗。”
所长瞪了我一眼,然后对夫妇笑道:“太好了!那我们办手续吧。陈默,去拿领养表格。”
“现在?”我愣住了,“不需要更多接触时间吗?或者家访?”
“陈默。”所长的声音带着警告。
我只好去拿表格。经过黑子时,它抬头看我,眼睛眯了一下。
那是个微小的动作,几乎看不见,但我捕捉到了。
它在……笑?
不可能。狗不会那样笑。
填表时,我的手在抖。夫妇签了字,交了押金,所长承诺明天把狗和疫苗记录一起送到他们家。
“我们今天不能带走它吗?”女士问。
“还需要做最后的健康检查。”所长撒谎不眨眼,“明天,我保证。”
送走夫妇后,所长转向我,脸色沉下来:“陈默,你今天差点搞砸了。那只黑狗必须送走,不管用什么方法。”
“它很危险,所长。我感觉——”
“你的感觉不重要。”他打断我,“重要的是收容所的生存。那只狗有人要了,问题解决了。明天你亲自送过去,确保交接顺利。”
“如果它攻击那对夫妇呢?”
“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所长冷冷地说,“领养协议里有免责条款。而且,陈默,想想看:一只经历过同类相食的狗,有点攻击性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了:所长根本不在乎这些狗的死活,也不在乎领养者的安全。他只在乎收容所不被关闭,不被舆论淹没。
“明白了。”我低声说。
“很好。今天剩下的时间,你好好休息。明天早点来,把狗送走。”所长拍拍我的肩,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五只狗。它们都看着我,眼神空洞。
不,不是空洞。是等待。
我把它们分别带回狗舍。小型犬和疤面都很顺从,但黑子走到三号舍门口时停住了。
它回头看我,然后看向远处的办公楼——所长离开的方向。
接着,它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抬起右前爪,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
然后它走进狗舍,门在我身后关上。
整个下午,我都在值班室里盯着监控。黑子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但偶尔会醒来,走到栅栏边,看向摄像头。
它在等待什么。
傍晚时分,我的手机又响了,是那个神秘号码。
这次是电话。
我接起来,没说话。
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传来:“陈先生,你没离开。”
“你是谁?”我问。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狗,尤其是三号舍那只黑的。它不能离开收容所。”
“为什么?”
“因为刘建国的实验没有失败。”电子音说,“他成功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那只黑狗不是普通的支配个体,它是某种……突破。”
“什么突破?”
“刘建国相信饥饿能唤醒动物潜在的智慧。但他不知道的是,极度饥饿加上同类相食,可能唤醒的不只是智慧。”电子音停顿了一下,“还有别的东西。古老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
“那些狗在基地里饿了二十多天,对吧?但你知道它们最后十天吃了什么吗?”
“它们……吃同类。”
“不只是同类。”电子音压低,“刘建国的记录显示,最后五天,狗群开始表现出仪式性行为。它们按特定顺序进食,留下特定的骨头摆放成图案。而当那只黑狗成为‘王’之后,它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它命令其他狗挖开了基地后院的一处荒地。”电子音说,“那里埋着东西。旧东西。”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埋着什么?”
“那个基地以前是坟场。不是现代公墓,是古代乱葬岗。刘建国贪便宜才租下那块地。”电子音顿了顿,“有些东西,本不该被挖出来。”
“你是说……鬼魂?附身?”我自己都觉得荒谬,“那是迷信。”
“我叫它‘残留记忆’。”电子音说,“饥饿让那些狗的意识边界变得模糊,而当它们挖开那些旧坟,接触到遗骸……有些东西就转移了。不是灵魂,是记忆,是本能,是远古生存策略的碎片。”
“我不相信。”
“看看那只黑狗的眼睛,陈先生。再看看它的行为。那是狗的眼神吗?那是狗会做的事吗?”
我想起黑子敲击栏杆的节奏,地上像字母的划痕,那个“过来”的手势……
“它想干什么?”我问。
“它在学习。也在等待。”
“等待什么?”
“更多的饥饿。”电子音说,“刘建国的记录里有一段,关于那只黑狗成为‘王’之后的行为:它不让其他狗吃饱。即使有食物,它也控制分配,让整个群体保持在半饥饿状态。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头,然后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不知道。”
“因为饥饿让它们保持敏锐,保持……连通。饱食的狗会变懒,变独立。但饥饿的狗会依赖群体,会发展出更复杂的交流方式。”电子音说,“现在它们在收容所,每天有固定食物,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它们可能会‘退化’,变回普通狗。但黑狗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它在计划什么,让饥饿再次降临。”
“它怎么做到?它只是条狗,关在笼子里。”
“你确定它只是狗吗?你确定它关得住吗?”
电话突然挂断。
我坐在黑暗里,浑身发冷。
窗外的狗舍区传来声响。不是犬吠,而是某种有节奏的、集体的喘息声,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我走到窗边,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所有狗舍的狗都站在栅栏边,面朝三号舍,有节奏地呼吸——吸气,屏住,呼气,整齐划一。
而三号舍里,黑子站在中央,仰头对着月亮。
今天农历十月廿二,月亮近乎圆满,苍白的光洒在它身上,那撮白毛似乎在发光。
然后,黑子低下头,发出一声长嗥。
不是狗叫,是狼嗥。低沉,悠长,充满荒野的气息。
其他狗同时应和,嗥叫声在收容所里回荡,穿过墙壁,穿过铁栅栏,穿过我的骨头。
我抓起电击棒,冲出值班室。
嗥叫声在我踏入狗舍区的瞬间停止。所有狗都回到正常位置,趴着,躺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黑子还站着,看着我。
我们隔着二十米对视。
然后它转身,回到角落,蜷缩起来。
但它没睡。我知道它没睡。
那一夜,我做了个决定:我要找出刘建国,问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如果这些狗真的被某种“残留记忆”影响,我需要知道那是什么,如何阻止。
第二天清晨,我告诉所长我需要请假半天,处理急事。他很不满,但因为我同意下午送黑子去领养者家,他勉强同意了。
我开车前往淮南。路上,我联系了那位在动保组织工作的朋友,问他能不能找到刘建国的下落。
“刘建国?他跑了,没人知道他在哪。”朋友说,“不过……我听说他最近在附近出现过。有人在一家网吧见过他。”
“网吧?”
“他沉迷网络,尤其是那些关于超自然和动物智慧的论坛。他可能还在网上发帖。”
我记下这个信息:“网吧地址能给我吗?”
朋友犹豫了一下:“陈默,听我一句劝,别掺和这事。刘建国是疯子,那些狗……可能也不只是狗了。”
“什么意思?”
“我认识一个志愿者,去过那个基地后期。他说……那些狗会盯着人看,不是普通的看,是那种让你觉得自己被看穿了的看。而且它们会模仿人类动作,学得很快。”朋友压低声音,“最可怕的是,他说有一次看到那些狗在‘开会’。它们围成一圈,中间是那只黑狗,其他狗轮流上前,碰碰它的鼻子,然后退下,像在……汇报。”
我握方向盘的手出了汗。
“给我地址。”我重复。
朋友叹了口气,给了我一个网吧地址:“在淮南老城区,不太好找。你小心点。”
两个小时后,我找到了那家网吧。它藏在一栋破旧居民楼的地下室,招牌褪色,门帘油腻。推门进去,一股烟味和汗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的网管眼皮都不抬:“身份证。”
我扫视昏暗的室内。几十台电脑前坐着各色人等,大多是年轻人,沉浸在游戏世界里。角落里有几个中年人,其中一个格外显眼:五十多岁,头发油腻,穿着脏兮兮的夹克,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手指飞快打字。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半瓶矿泉水和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
我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屏幕上是一个论坛页面,标题是“非人类智慧研究”。刘建国——我猜是他——正在一个帖子里疯狂打字:
“……它们不是宠物,是进化的先锋!饥饿打开了它们的潜能之门,我亲眼见证了!第23天,第一例工具使用;第31天,初级语言系统出现;第47天,明确的等级制度和协作狩猎……”
下面的回复大多是嘲讽:
“楼主又嗑药了?”
“狗会用工具?笑死。”
“有视频证据吗?”
刘建国继续打字:“证据?我有!但你们不配看!学术界都是瞎子,只知道伦理伦理!科学需要突破!需要牺牲!”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猛地转身,眼睛布满血丝,眼神狂乱:“谁?”
“我想和你谈谈你的狗。”我低声说。
他的表情瞬间从愤怒变成警惕:“什么狗?我不养狗。”
“淮南流浪狗基地,一百多条狗,饿了二十多天。”我盯着他,“你是刘建国,对吧?”
他站起来,想跑,但我堵住了去路:“我不报警,不问责。我只想知道真相。那些狗怎么了?”
刘建国盯着我,突然笑了,露出黄黑的牙齿:“你看到了,对不对?你看到了它们的变化。”
“我在照顾幸存的五十五条。”我说,“它们……不正常。”
“不正常?”他大笑,“那是进化!突破!我创造了它们!”
周围的人看过来,他压低声音,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出去说。”
我们走出网吧,站在脏乱的小巷里。刘建国点了支烟,手在抖:“它们还活着?五十五条?”
“现在是五十四条。跑了一只。”
他眼睛一亮:“跑了一只?怎么跑的?”
“其他狗帮它挖开了排水沟。”
“协作!”他兴奋地拍手,“看到了吗?它们会协作!会制定计划!”
“它们还会别的。”我说,“敲击栏杆,划地,做手势。那只黑狗,它在尝试交流。”
刘建国的表情变了,从兴奋变成某种更复杂的东西:“黑狗?胸口有白毛?”
“对。”
他深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它是最特别的。第47天,它杀死了原来的头犬,不是咬死,是……设陷阱。它把对方引到一处松散的地面,那下面是我们埋死狗的地方,头犬掉进去,其他狗一拥而上。”
“它很聪明。”
“不止聪明。”刘建国看着我,“第50天,它开始……命令其他狗。不是吼叫,是眼神,是肢体动作。第55天,我发现它在观察我。不是狗看主人的那种观察,是……研究。它在学习我怎么开门,怎么用工具。”
“你还继续实验?让它们饿着?”
“我必须知道极限!”他激动地说,“我想知道它们能进化到什么程度!如果狗能发展出语言,能使用工具,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不是唯一!”
“但它们吃同类!”
“那是代价!”他吼道,“进化需要代价!你知道人类祖先也经历过同类相食的阶段吗?饥饿让我们变得聪明,让我们学会合作,让我们发展出社会!”
我看着他疯狂的眼睛,突然明白了:刘建国不是科学家,他是狂信徒。他把那些狗当成祭品,献祭给某个扭曲的进化之神。
“你挖开了坟地。”我说。
他愣住了:“什么?”
“基地后院,是古代坟场。你让狗挖开了。”
刘建国的脸色变得苍白:“谁告诉你的?”
“有人打电话警告我。说狗挖出了‘旧东西’,‘残留记忆’。”
他猛摇头:“胡说八道!那是迷信!我挖开是为了……为了看看下面有什么。我想知道狗为什么总在那一片挖。”
“你找到了什么?”
“骨头。很多骨头,人类的,动物的,混在一起。”他眼神恍惚,“狗对那些骨头很感兴趣,尤其是那只黑狗。它叼走了一块头骨,放在自己的窝里。”
“后来呢?”
“后来……后来狗群变了。”刘建国的声音低下来,“它们开始有‘仪式’。进食前会围成圈,低吼一阵。睡觉时都朝同一个方向。而且它们看我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看饲养员,是看……同类?不,也不是同类。是看某种……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他扔掉烟头,用脚碾碎,“第58天,我决定终止实验。我带了食物进去,想恢复正常喂养。但黑狗不让其他狗吃。它站在食物前,谁敢靠近就攻击谁。它要让饥饿继续。”
“为什么?”
“因为饥饿让它们保持连通。”刘建国重复了我从电话里听到的话,“饱食会断开那种连接,让它们变回普通狗。黑狗不想那样。它想保持……进化状态。”
“所以你就跑了?让它们自生自灭?”
“我能怎么办?”他吼道,“它们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计划什么。第59天晚上,我听到它们在嗥叫,不是散乱的,是有节奏的,像在……合唱。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第二天一早我就走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那些‘残留记忆’,”我最终问道,“你觉得是真的吗?”
刘建国苦笑:“我以前不信。但现在……我每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我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很多眼睛看着我,然后一个声音说‘饿’。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狗的声音,是……中间的声音。”
他看着我:“如果你还在照顾那些狗,小心。尤其是黑狗。它不是狗了,它是……某种新东西。而且它在学习,学得很快。”
“它今天要被领养了。”我说。
刘建国瞪大眼睛:“什么?不行!绝对不能让它进入人类社会!它会……观察,学习,然后……”
“然后什么?”
“我不知道。”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但我有种感觉:它等的就是这个。从笼子里出去,进入人类世界,近距离观察我们,学习我们的一切。然后……”
他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了。
黑子不是等待被拯救,它是等待机会。
“我得走了。”我看看时间,“我得回收容所。”
“阻止它!”刘建国抓住我的胳膊,“不能让它出去!它会……它会带来改变,可怕的改变!”
我甩开他的手,走向车子。后视镜里,刘建国站在巷口,看着我离开,像个绝望的幽灵。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刘建国的话,神秘电话的警告,黑子的行为——所有碎片拼凑出一个可怕的图景:这些狗不只是动物,它们是某种实验的产物,被饥饿改造,可能还被古老的“残留记忆”影响。
而黑子,是它们的领袖,是进化的先锋。
它想去人类世界。
为什么?为了什么?
我想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如果黑子真的拥有接近人类的智慧,如果它真的在学习和计划,那么收容所里的其他狗呢?它们是独立的个体,还是黑子的延伸?是它的手足,它的军队?
回到收容所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所长在办公室等我,脸色难看。
“你去哪了?领养者打电话催了三次!”他吼道,“黑狗呢?准备好没有?”
“所长,”我深吸一口气,“我建议取消这次领养。那只狗……很危险。”
“危险危险危险!你只会说这个词!”他拍桌子,“手续都办了,押金都交了,现在取消?你让我怎么交代?”
“我可以解释——”
“不!你送过去,现在!”所长指着门外,“陈默,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要么你送狗,要么你走人。”
我们僵持着。最终,我点点头:“好,我送。”
我去三号舍带黑子。它已经准备好了,站在门口,项圈戴得好好的。看到我,它摇了摇尾巴,眼神平静。
我带它上车,把它关在后座的宠物笼里。上路时,我从后视镜看它:它坐在笼子里,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专注得像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
不,不是乡下人。是研究者,在观察新环境。
领养者住在市郊的一个高档小区,独栋别墅,有花园。女主人已经在门口等我们。
“它来了!”她开心地迎上来,“快进来,我准备了新窝和新玩具!”
我把笼子提进屋。室内装修豪华,干净整洁。男主人也在,站在客厅里,手里拿着狗零食。
“放它出来吧。”女主人说。
我打开笼门。黑子慢慢走出来,没有立即探索环境,而是站在原地,转动头部,观察整个房间。
它的目光在电视机、沙发、书架、楼梯间移动,最后停在男主人手中的零食上。
“过来,宝贝。”男主人蹲下,晃了晃零食。
黑子走过去,没有跑,步伐从容。它嗅了嗅零食,然后抬头看男主人,没有吃。
“它可能紧张。”女主人说,“给它点时间。”
我填写交接表格时,黑子开始在屋里走动。它走得很慢,每到一个新区域就停下来,仔细嗅闻,观察。它特别在书房门口停留了很久,看着里面的书架和电脑。
“它好像对书感兴趣。”女主人笑道。
我突然想起刘建国的话:“它在观察,在学习。”
“什么?”女主人没听清。
“没什么。”我快速填完表格,“这是它的疫苗记录,这是饮食建议,这是我的电话,有任何问题随时打给我。”
“谢谢你。”男主人和我握手,“我们会好好照顾它的。”
我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黑子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我离开。它的眼神依然平静,但这次,我看到了某种东西——满意?成就?
车子驶出小区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收容所的电话。
小王的声音几乎在尖叫:“陈哥!出事了!狗……狗全跑了!”
“什么?怎么跑的?”
“不知道!我去喂食,发现所有笼子都开着!铁锁被……被咬坏了!五十三只狗,全不见了!”
我感到一阵眩晕:“报警了吗?”
“报了!但警察说狗跑掉不算紧急案件,让我们自己先找!”
“我马上回来。”
我调转车头,猛踩油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意外。这是计划好的。
黑子被送走了,其他狗就跑了。巧合?
不。
黑子进入人类家庭,作为内应。
其他狗在外面,作为……军队?
这个念头疯狂得让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领养者家的男主人,声音困惑:“陈先生,有件事很奇怪……你送来的那只黑狗,它一直坐在书房门口,盯着我的电脑。而且……它刚才用爪子碰了碰键盘。不是乱碰,是有选择的,像在……打字。”
我猛地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
“它碰了哪些键?”我问,声音发干。
“我看看……好像是J、I、U。”男主人停顿了一下,“等等,它又碰了一个……E。J、I、U、E。”
“JIU E”。
“救饿”。
还是“久饿”?
又或者……
“九饿”。
我挂断电话,看向后视镜。镜子里,我的脸苍白如鬼。
而远方,收容所的方向,天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乌云,低垂得仿佛要压垮大地。
农历十月廿二,忌行丧。
但有些东西,已经开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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