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陈家沟在秋末的寒意中缓缓苏醒。
陈默推开房门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距离第一次接触混元桩已经过去七天,但今天才是正式开始系统训练的日子。他紧了紧母亲亲手缝制的粗布上衣,深吸一口气,走向院中。
爷爷陈正松已经等候在槐树下。老人今日的神情格外肃穆,目光如电,仿佛能穿透晨雾,直抵人心。
“小默,从今日起,你才算真正踏上太极之路。”爷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混元桩你已经尝过滋味,但那些只是皮毛。今日,我要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桩功。”
陈默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他知道,今天将不同以往。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爷爷开始发号施令,“膝盖微曲,重心下沉,想象自己骑在马背上。”
陈默依言摆开架势。七天前的新鲜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还不够低。”爷爷的声音不容置疑,“再下沉三寸。”
陈默咬紧牙关,将身子又往下沉了几分。大腿立刻传来一阵酸胀,但他强忍着没有出声。
“记住这个高度,从今往后,每日站桩都要保持这个姿势。”爷爷绕着陈默走了一圈,仔细检查着他的每一个细节,“虚灵顶劲,含胸拔背,沉肩坠肘...每一处都要到位。”
陈正松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调整着孙子的姿势:“这里,肩膀再松一分...这里,腰胯要正...”
在爷爷的调整下,陈默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重新组装的木偶,每一处关节都在寻找最恰当的位置。酸、麻、胀、痛,种种感觉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很好。”爷爷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保持这个姿势,一炷香的时间。”
一支细细的线香插在墙缝中,香头亮起一点红光。青烟袅袅升起,在晨雾中划出奇妙的轨迹。
起初,陈默还能保持姿势的稳定。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在衣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觉得难受的时候,不要对抗,要感受。”爷爷的声音适时响起,“感受酸痛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感受你的呼吸,一吸一呼,如春水初生。”
陈默努力按照爷爷的指导,将注意力从酸痛的肌肉转移到呼吸上。吸气时,他想象气息沉入丹田;呼气时,他想象浊气从指尖排出。渐渐地,他发现虽然酸痛依旧,但内心却平静了许多。
“注意你的双脚。”爷爷继续指导,“五趾抓地,足心空含,想象自己像一棵树,根系深深扎入大地。”
陈默尝试着感受脚下的土地。初时只觉得双脚麻木,但随着意念的集中,一股奇异的温热感竟真的从脚底升起,缓缓向上蔓延。
就在这时,一阵秋风吹过,院墙边梧桐树上的几片枯叶飘飘悠悠地落下。其中一片正好落在陈默的肩头,停留片刻,又悄然滑落。
“看见了吗?”爷爷轻声说,“松柔如叶,方能随风起舞;沉实如根,才能屹立不倒。这就是桩功的真意。”
陈默怔怔地看着那片落叶,心中似有所悟。原来站桩不是简单的苦熬,而是在动静之间寻找平衡,在松沉之中积蓄力量。
线香终于燃尽。陈默如释重负地直起身子,只觉得双腿软得像面条,几乎站立不稳。
“活动一下,然后我们再站一炷香。”爷爷的语气平静如水。
“还要站?”陈默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陈正松的目光陡然严厉起来:“才一炷香就受不了了?你可知我年轻时,每日要站六个时辰?”
陈默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他活动着酸麻的双腿,准备迎接第二轮的煎熬。
这一炷香比第一炷香难熬十倍。每一息都漫长如年,每一刻都是煎熬。陈默的小脸憋得通红,汗水浸湿了衣背,但他始终没有放弃。
当日头升高,晨雾散尽时,陈默已经站完了三炷香。当他终于收功时,整个人几乎虚脱,但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记住今日的感觉。”爷爷的语气缓和了些,“桩功是苦,但苦中有乐。等你真正入门,自然会明白。”
早饭后,陈默一瘸一拐地前往赵老家中。每走一步,大腿都传来撕裂般的酸痛。
赵老看见他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开始正经站桩了?”
陈默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来,坐下。”赵老搬来一个矮凳,“今天咱们不雕木头,就聊聊。”
陈默感激地坐下,感觉双腿终于得到了解脱。
“你知道雕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赵老忽然问道。
陈默想了想:“是...刀工?”
赵老摇摇头:“是耐心。我十六岁拜师,头三个月,师父什么都不教,就让我每天磨刀。我当时急得很,后来才明白,那是在磨我的性子。”
他拿起一把半旧的刻刀:“磨刀的时候,心要静,手要稳,力道要匀。这些不都是你爷爷教你的道理吗?”
陈默恍然大悟。原来站桩和磨刀,竟是同一种修行。
“你看这块木头。”赵老指向工作台上的一块黄杨木,“它现在其貌不扬,但只要耐心打磨,就能显出内在的纹理。人也是一样,不吃苦中苦,难成人上人。”
这天,陈默破例没有动手雕刻,而是听赵老讲了一上午的故事。老人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让陈默听得入了迷。
傍晚回家时,陈默的腿依然酸痛,但心情却轻松了许多。路过村口的打谷场,他看见几个孩子正在玩耍。
“陈默,来一起玩啊!”孩子们招呼他。
陈默摇摇头:“我得回家练功。”
“练什么功啊,看你走路都走不稳了!”孩子们哄笑起来。
陈默没有辩解。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些往日的玩伴变得有些幼稚。这种变化让他有些茫然,又有些自豪。
回到家,陈默没有休息,而是径直走到院中,再次摆开了混元桩的姿势。酸痛立刻袭来,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
母亲从厨房出来看见,心疼地说:“小默,累了就歇歇吧。”
陈默摇摇头:“爷爷说,功夫都在酸痛之后。”
窗后的陈正松听见这话,微微颔首。这个孙子,比他想象中更有悟性。
晚饭时,陈默几乎是拖着腿走到饭桌前的。父亲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站桩这么辛苦?”
陈默点点头,又摇摇头:“辛苦,但是值得。”
他把赵爷爷关于磨刀的故事讲给家人听,爷爷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老赵说得对。功夫不在花样,而在根基。桩功就是功夫的根基,就像磨刀是雕刻的根基一样。”
这天夜里,陈默在油灯下翻阅拳谱时,特别注意到了关于桩功的论述:“桩法如树之生根,根深则叶茂;如屋之筑基,基固则屋坚......”
那些原本晦涩的文字,因为有了亲身体验,忽然变得亲切起来。当他读到“虚领顶劲,气沉丹田”时,不禁回想起站桩时那种头顶仿佛被一根线提着、气息缓缓下沉的感觉。
吹熄油灯后,陈默在床上辗转反侧。双腿的酸痛让他难以入睡,但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他轻轻按摩着酸痛的大腿,忽然发现肌肉深处似乎有一股温热在流动,那感觉若隐若现,像是冬日的暖阳,又像是初春的溪流。
“这就是气血流动吗?”他暗暗思忖。
月光如水,透过窗纸洒在床前。陈默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太极功夫,都是从苦中得来的。你现在吃的苦,将来都会变成你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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