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一回到往生客栈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客栈大堂里点着两盏油灯,光线比白天更加昏暗。
寿衣老头依旧坐在柜台后,这次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算盘,正在慢吞吞地拨弄着算珠,发出清脆但单调的响声。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张道一一眼,又低下去继续拨算盘。
“房费,一枚。安魂香,五枚。”老头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干涩。
张道一走到柜台前,解下钱串。
支付房费和安魂香的钱时,他刻意留意了那种恍惚感,比昨天又轻微了一些,几乎是转瞬即逝,脑子里闪过的画面更加破碎模糊,像是隔着毛玻璃看东西。
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至少目前支付的记忆,都是一些极其边缘的碎片。
但长期下去呢?他不敢想。
拿了钥匙和新的一支安魂香,他上楼回到丙字房。
房间里黑漆漆的,他没有立刻点灯,而是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往外看。
忘川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只有零星几盏惨白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投下摇曳不定、拉得长长的影子。
远处的冥河方向,那永不停歇的水流声在夜晚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空洞。
他需要去夜市。
根据王主事所说,夜市在镇东头,子时之后开市。现在距离子时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
去之前,他需要准备一下。
首先,检查随身物品。灰布囊里还有七块面饼和半皮囊水,省着点够吃两天。
忆钱还剩十四枚。临时凭证木牌贴身放好。
那块从老人那里换来的黑铁牌,他拿出来又仔细看了看,在黑暗中,铁牌表面那些扭曲的纹路似乎隐隐流动着极其微弱的暗光,但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他将铁牌重新包好,贴身收藏。
他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一种半冥想的状态,以恢复体力和精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梆声,大概是子时了。
张道一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清明。
他起身,将安魂香留在房间里,夜市要去,但客栈的房间是他今晚必须回来的安全点,香得留着备用。
他轻手轻脚地下楼。大堂里已经空无一人,油灯也灭了一盏,只剩柜台上那盏小油灯还亮着微光,寿衣老头不知去了哪里。
他无声地走出客栈,踏入忘川街冰冷的夜色中。
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的店铺都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灰和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张道一辨认了一下方向,朝镇东头走去。
越往东走,街道两旁的建筑越显破败,有些甚至已经坍塌了一半,露出黑黢黢的内部。
空气中的霉味和腐烂气味也越来越重。这里显然是幽冥镇的贫民区,或者说是被遗忘的角落。
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是一条更窄的小巷,深处隐约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还有人压得很低的交谈声,短促,含糊。
应该就是那里了。
张道一放轻脚步,走近小巷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贴着墙边阴影,探头往里看。
巷子很深,两边是歪斜的土墙。
巷子中段,挂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灯罩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光线只能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
灯下,摆着几个简陋的摊位——有的是地上铺块破布,上面摆着些瓶瓶罐罐或看不出用途的物件;
有的则是推着个独轮车,车上堆着东西。
摊位周围,稀稀拉拉地站着十几个人影。
这些人大多穿着深色、破旧的衣服,有的戴着兜帽遮住脸,有的则毫无顾忌地露出麻木或阴沉的面孔。
他们之间很少有交谈,偶尔有人拿起摊位上的东西看看,也是快速放下,或者低声说个价格,交易过程安静而迅速。
这就是夜市。幽冥镇的阴影面。
张道一观察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明显的守卫或管理者。
这里似乎真的像王主事说的那样,鱼龙混杂,自成一体,只要不闹出大乱子,镇务所就睁只眼闭只眼。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和姿态,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老练的、来寻找机会的行商,然后迈步走进了小巷。
他的出现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几道目光从阴影中投来,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和评估,但很快又移开了。
在这个地方,陌生面孔并不少见,只要不惹事,没人会多管闲事。
张道一不动声色,开始沿着摊位慢慢走动,目光扫过那些出售的物品。
第一个摊位上摆着几个陶罐,里面装着黑乎乎的、像是泥土又像是凝固血液的东西,旁边还放着几根骨头,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表面泛着诡异的油光。
摊主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婆,蹲在阴影里,一双眼睛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幽光,盯着过往的人,一言不发。
第二个摊位卖的是各种破烂,生锈的刀具、缺口的碗、破旧的衣服,还有一些形状古怪的石头和木雕。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脸上有道疤,正低着头用一块破布擦着一把匕首,对张道一的经过毫无反应。
第三个摊位倒是吸引了张道一的注意。
摊子上摆着几个小瓷瓶,和他从李老栓那里得到的装尸膏的瓶子很像,但颜色更深一些。旁边还有几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以及几根细细的、颜色暗红的香,看起来和安魂香类似,但更细,颜色也更暗沉。
摊主是个瘦高的男人,裹在一件宽大的灰色斗篷里,脸上戴着个只露出眼睛的皮质面具,眼神冷漠。他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位上摆的东西不多,但似乎价值不低,因为过往的人偶尔会停下,拿起瓷瓶或香看看,然后低声询问价格,但很快就摇头离开,显然价格谈不拢。
张道一在这个摊位前停下脚步。
“看什么?”摊主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沙哑而平淡。
“这香,和安魂香有什么不同?”张道一拿起一根暗红色的细香,入手比安魂香更沉一些,香味也更淡,几乎闻不到。
“安魂香只能驱散门外水鬼。”摊主言简意赅,“这镇魂香,能短暂压制体内阴气侵蚀,缓解记忆流失的眩晕感。效果比安魂香强,但持续时间短,一支只能管半个时辰。而且,贵。”
“多少钱?”
“十枚忆钱一支。”
十枚!张道一心里一沉。这价格几乎是安魂香的两倍,而且效果时间更短。但对那些记忆流失严重、可能随时陷入混乱的人来说,或许是天价也值得买。
“这瓷瓶里是什么?”张道一放下香,指向那些小瓷瓶。
“净水。”摊主回答,“不是普通的井水。是从镇外三里处的清泉眼打来的,阳气稍重,能中和部分阴气。每天喝一小口,可以减缓记忆流失的速度。一瓶,够喝五天。三十枚忆钱。”
净水……张道一记住了这个名字。原来除了忆钱,还有这些东西能对抗幽冥镇的规则侵蚀。只是价格高昂得离谱。
“有忘川引吗?”张道一忽然问道,声音压得很低。
摊主面具后的眼神猛地一凝,像针一样刺向张道一。
周围的气氛似乎都冷了几分。旁边摊位的人若有若无地瞥了这边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你知道那东西?”摊主的声音更冷了,带着审视。
“听人提起过。”张道一面不改色,“好奇,问问。”
摊主盯着他看了几秒,才缓缓摇头:“没有。那东西太扎手,我这里不沾。你要找,去别处问。”
显然,忘川引在这个夜市也是禁忌话题。
张道一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离开这个摊位。
他刚才的问话是一种试探,既想确认这里有没有更危险的东西流通,也想看看摊主的反应。结果很明显,忘川引确实存在,但一般人不敢碰。
他继续往前走,目光扫过其他摊位和周围的人。
这时,他注意到巷子深处,靠近尽头的一片阴影里,聚集着四五个人。
他们围成一圈,中间似乎放着什么东西,正在低声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其中两个人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引起了张道一的注意。
“……不行!这个价绝对不行!至少再加五枚!”
“你疯了?这东西来路不明,谁知道有没有麻烦?就这个价,爱卖不卖!”
“这可是我拼了命从祠堂后面挖出来的!差点被那东西追上!”
祠堂后面?张道一心中一动。王主事特意提醒过,晚上别靠近西边的老祠堂。
他不动声色地朝那个方向靠近了几步,假装在看旁边一个卖旧书的摊位,摊位上摆着几本封面破烂、字迹模糊的手抄本。
耳朵却竖着,捕捉着那边的对话。
“少废话!祠堂后面的东西你也敢碰?没死算你命大!就八枚,多了没有!”
“十枚!最低十枚!不然我宁可扔回河里去!”
“九枚!最后一口价!不卖拉倒!”
“成交!”
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是忆钱交接时细微的叮当声,和其中一人压抑着的、仿佛松了口气的喘息。
交易完成了。那几个人迅速散开,其中两个人快步朝巷子另一头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另外三个人则留了下来,其中一人将一个用布包着的、拳头大小的东西小心地塞进怀里,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也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个刚把东西塞进怀里的人,忽然身体一僵,脚步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旁边的同伴推了他一下:“喂,老吴,走啊!”
被叫做老吴的人没有反应。
同伴又推了一下,这次力气大了些。老吴的身体晃了晃,然后慢慢抬起头。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怪异的表情,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却涣散着,没有焦点。
嘴角向两边拉扯,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肌肉僵硬地扭曲着。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漏气般的声音。
“老吴?你怎么了?别吓人啊!”同伴慌了,想去拉他。
“记忆……我的记忆……”老吴忽然开口,声音嘶哑,语无伦次,“好多水……好冷……祠堂……红色的眼睛……在看我……一直看我……”
他开始手舞足蹈,动作僵硬而怪异,像是提线木偶。
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纷纷退开一段距离,眼神里带着警惕和冷漠,没有人上前帮忙。
在这里,这种事似乎并不罕见。
“他迷失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脸上有道疤的汉子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平淡,“魂识撑不住了,记忆彻底乱套。没救了。”
“胡说!老吴刚才还好好的!”老吴的同伴又急又怒,还想靠近。
老吴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不似人声的嚎叫,双手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不要拿走!不要拿走我的名字!我是……我是谁?我是……”
他脸上的表情从扭曲变成彻底的茫然和恐惧,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那里有什么只有他能看到的恐怖景象。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凉的动作——他伸手,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指甲在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痒……好痒……脑子里有东西在爬……在吃……在吃我的……”
他的同伴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靠近。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老吴自己抓挠皮肉的声音和含糊的嘶语。
张道一冷静地看着这一幕。这就是迷失?记忆彻底崩溃,认知完全混乱,连自我都开始瓦解。比李老栓的妻子更严重,更像是瞬间爆发的。
是因为刚才交易的东西?还是他本身就已经到了临界点,那笔交易或者情绪的剧烈波动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啧,麻烦。”刚才那个卖镇魂香和净水的摊主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面具后的眼睛冷漠地看着老吴,“在这里发疯,会把不该引来的东西招来。”
他话音刚落,巷子深处的阴影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拖过地面的声音。
悉悉索索……
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夜市上所有人,包括那些原本麻木冷漠的摊主和顾客,脸色都变了。
他们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住呼吸,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
老吴似乎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他停止抓挠,抬起头,涣散的眼睛看向巷子尽头,脸上露出了孩童般天真又恐惧的表情:“……妈妈?是你吗?水好冷……我好怕……”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
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个轮廓。
那是一个……人形?但又不太像。
它佝偻着,身体似乎很不协调,动作僵硬而缓慢,正一点一点地从阴影里挪出来。
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团更深的黑暗,和两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像是眼睛。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河腥味的气息,随着它的出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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