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锭熔炼有几千斤之后,钱镠便指挥工匠,在原先那座小高炉旁边,又建起了两座形制略有不同、要求更为苛刻的高温土窑。这两座窑,才是将“铁”转化为“钢”,将材料赋予灵魂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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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座窑用来脱碳冶炼熟铁。
“此窑之要,在于高温与鼓风!”钱镠对负责的老铁匠强调,“温度需远超寻常炉火,必要达到能将铁再次熔融、乃至白热化的程度!”
窑体相比高炉更显低矮粗壮,内部空间紧凑以利于聚温。窑壁的耐火泥涂抹得格外厚实。鼓风设备被再次加强,并非直接吹入窑内,而是通过预设的管道,将大量空气强制送入窑室中部。
首先将数块生铁铁锭置于窑床之上,彼此留够氧化所需的缝隙。
然后点燃木炭,封闭窑门,只留必要的进风口和观察孔。壮汉们奋力鼓风,火焰在窑内疯狂咆哮,温度急剧攀升,逐渐超过一千三百摄氏度。通过观察孔可以看到铁锭开始变得通红、软化,甚至表面出现熔融迹象。
这个氧化过程的原理是通过持续鼓入的空气带来了充足的氧气。铁液中的碳(c)与氧气(o?)剧烈反应,生成一氧化碳(co)或二氧化碳(co?)气体,嘶嘶作响地从铁水中逃逸而出。这个过程被称为“氧化脱碳”。
工匠们根据钱镠吩咐,用长铁钳小心地打开窑门,迅速将铁锭夹出翻动,确保每一面、每一处都能充分接触氧气,避免外部脱碳过度而内部仍是生铁。火星四溅,热浪灼人,每一次操作都是对技术和勇气的考验。
当钱镠通过观察孔判断碳含量已降至极低(通常低于0.1%),便下令熄火。工匠们将依旧红热的熟铁块夹出,迅速转移到铁砧上。
提前组队候着的膀大腰圆的铁匠师傅抡着沉重的铁锤雨点般敲击。
“铛!铛!铛!”富有节奏的打击声回荡在山坳间。每一次锻打,都进一步挤出隐藏在铁料中的杂质(如硅酸盐炉渣、氧化物),并将铁纤维锻接得更加致密。这个过程不仅进一步降低了微量的碳,更极大地改善了铁的延展性和韧性。最终得到的,是质地相对柔软、易于弯曲、不易脆断的熟铁(或称锻铁)。这种材料,是制作甲片和刀剑刀身韧性主体的绝佳材料。
第二座窑用来增碳冶炼高碳钢,也就是大家熟知的镔铁。
“此窑之要,在于密闭与渗润!”钱镠对另一组心腹工匠吩咐,“需尽可能隔绝空气,让碳‘悄无声息’地融入铁中。”
这座窑的窑门密封要求极高,通常用耐火泥在周边糊上厚厚一层。窑内结构也略有不同,设有放置铁锭和碳原料的隔层。
先将低碳生铁锭与大量的木炭屑、尝试烧制的焦炭粉末、甚至少量寻得的石墨粉混合放置,确保铁锭被碳原料充分包裹。
然后封闭窑门,仔细糊好所有缝隙,防止泄露。
点火加热,但鼓风力度控制得较小,仅维持窑内温度缓慢而稳定地上升至一千至一千二百度之间。窑内形成缺氧的还原性气氛。
这个过程现代机加工有个专业的工序叫法:渗碳。其原理是在高温下,碳原子变得异常活跃。它们从富含碳的原料中挥发出来,缓慢而持续地渗透进铁锭的表层,并向内部扩散。这样铁,逐渐就会变成了钢。
因为条件有限,无法做到现代电气化设备那样的精度和温控。
但钱镠深知,碳含量决定钢的性能。含量过低则软,过高则脆。这需要反复的试验和极其丰富的经验判断。
“观察火色,记录时辰!”他不断叮嘱工匠记录每一次的数据。最终得到了含碳量在0.5%至1.5%之间的高碳钢,这种钢坚硬而耐磨,是打造锋刃的不二之选。
当一批批熟铁板和高碳钢条被生产出来,钱镠的军工生产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他招募来的那些倭国刀匠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们被允许进入专门的锻造工棚,但冶炼区依旧是禁区,不允许靠近和打听。
钱镠将高碳钢和熟铁分配给他们。
“以此坚钢为刃口(皮铁),以此柔铁为刀脊(心铁),依夹钢之法锻造!”钱镠下达指令,并简单讲解了核心要领——将坚硬的高碳钢包裹在韧性好的熟铁外部,锻打合一,以期得到刚柔并济的刀身。
倭国刀匠本身对此类复合锻造法就有理解(类似于他们的“甲伏锻”),很快心领神会,在钱镠提供的优质材料基础上,施展他们精益求精的折叠锻打、淬火研磨技艺,开始打造符合唐制风格的横刀。一时间,工棚里炉火熊熊,锤声叮当,清水淬火之声不绝于耳,一把把笔直锋锐、寒光闪闪的横刀逐渐成形。
与此同时,另一批本土的铁匠师傅则在钱镠的指导下,忙于其他装备:
失蜡法铸箭镞:用蜂蜡精心雕刻出箭镞模型,覆上特制泥浆形成铸范,然后加热将蜡熔化流出,形成空腔,再注入铁水,冷却后打破外壳,便能得到造型复杂、一致性好、异常锋利的三棱破甲锥或倒刺箭镞。此法效率虽不如锻造,但用于制作精锐部队的箭矢,效果极佳。
锻打槊首枪头:高碳钢被用来锻造马槊那长达尺余、形如剑刃的沉重槊头,以及长枪的枪头。这些重兵器破甲能力强,对硬度要求极高。工匠们反复锻打,精心修形开刃,最后进行局部淬火,以保证刃口坚硬而根部不易折断。
熟铁扎甲:熟铁的主要用途之一便是制作扎甲甲片。工匠们将熟铁板锻打得厚薄均匀,然后剪裁成大小一致的矩形或鱼鳞形片,再逐一钻孔。最后由专门的皮匠,用坚韧的皮条将这些铁片紧密编缀起来,形成一件件防护面积大、相对灵活的铁札甲。
整个蓬莱岛基地,俨然成了一座分工明确、技术先进的大型兵工厂。钱镠每日穿梭于各工棚之间,查看进度,解决技术难题,验收产品质量。看着仓库里日渐增多的横刀、槊矛、箭矢和铁甲,他心中那份因穿越而来的不安全感,终于被一点点踏实的力量所填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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