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了一下,又停住。
屋里没人应声。张月琴靠在椅背上,左手袖口下的皮肤发烫,整条手臂沉得抬不起来。她闭了会儿眼,听见窗外风刮过屋檐的声音,灶台上的水壶开始响,声音由轻变重。
突然,院门被撞开,木门拍在墙上发出闷响。一个女人冲进来,怀里抱着孩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她没站稳就喊:“张医生!快看看我娃!”
张月琴睁开眼,立刻起身。她没去管左臂的胀痛,几步走到跟前蹲下。孩子脸色发紫,嘴唇干裂,呼吸短促,嘴角还沾着一点暗红色果渣。她伸手摸孩子脖子,脉跳得急,但弱。
“什么时候吃的?”她问。
“一个多时辰前……他在后山玩,捡了树下红果子吃……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吐,后来就不动了……”女人声音抖,话不成句。
张月琴点头,脑子转得快。山里能让人这样反应的野果不多,羊奶果最像。熟时红亮,小孩常误认是山楂。毒性强,吃多会窒息。
“进屋。”她说,“把孩子放床上,侧身躺着。”
女人赶紧照做。张月琴跟进去,从药箱取出纱布,用右手快速撕成条。她让女人扶住孩子肩膀,自己跪在床边,拿纱布裹住食指和中指,探进孩子嘴里,压住舌根。
孩子喉咙一紧,猛地呕出一口黑褐色液体,混着果肉碎屑。她没停,再压一次,又吐。三次过后,呕吐物稀了些,还有少量黏液。
“去打碗温盐水来。”她说,“干净的,别太烫。”
女人跑出去。张月琴坐在床沿喘气,右手手背青筋突起,额头上一层冷汗。左臂的痛一阵阵往上爬,像有东西在血管里走。她咬住下唇,没出声。
水端来了。她接过碗,用小勺舀起一点,慢慢灌进孩子嘴角。等咽下去一点,再轻轻拍背,诱吐。一次不行就再来,反复五次,直到吐出来的水清了为止。
“好了。”她说,“现在别喂任何东西,等两小时再说。”
女人坐在床头,手一直抓着孩子的小手,指节发白。她问:“他还醒吗?会不会……”
“会醒。”张月琴打断她,“只要不再吃,吐干净了,就有救。”
可话刚落,孩子身子忽然一挺,四肢绷直,眼珠往上翻,嘴微微张开,像是抽开了。
张月琴立刻按住他肩膀,翻身让他趴向一侧,防止呛到。她右手伸进药箱,拿出银针包,打开,挑最细的一根。她捏住针尾,对准孩子右手手指尖,快速扎进十宣穴。
一针下去,孩子手指抖了一下。她拔出来,换下一个位置,连点五处。然后转头看头顶百会穴,下手更快,针入即出。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她放下针,把手搭在孩子颈侧。脉比刚才稳了些。呼吸虽然浅,但频率回来了。
“烧起来了。”女人摸孩子额头,慌张抬头。
张月琴点头。她让女人找条干净毛巾,浸冷水拧干,敷在孩子额上。又说:“锅里煮绿豆甘草汤,大火熬二十分钟,端一碗来。”
女人跑去灶间。张月琴坐在床边不动,右手撑着膝盖,左手藏在袖子里,指尖已经发麻。她知道毒素还在走,但她不能走。
汤熬好了。她尝了一口,浓度够。让女人用勺子一点点喂,只喝半碗,其余留着备用。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暗下来,屋里没点灯。孩子终于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眼皮颤了几下,睁开了。
眼睛是湿的,眼神懵懂,看了看 ceiling,又转向母亲。
“娘……”他声音很小。
女人一下子哭出来,搂住孩子脖子,不敢用力,又舍不得松。
张月琴松了口气。她没笑,也没说话,只是低头检查孩子的瞳孔,又摸了摸脉。都正常了。
“今晚还得观察。”她说,“不能再吃东西,只能喝点米汤,水要温的。要是再吐,或者发烧不退,马上叫我。”
女人连连点头:“我守着他,我不睡。”
“你一个人撑不住。”张月琴说,“叫个人轮流看着,六小时一轮。”
她从药箱里拿出半包草药,递给女人:“这是解毒的,加水煎了当茶喝,一天两次,连喝三天。”
女人接过去,双手捧着,像接了什么贵重东西。她看着张月琴,嘴唇动了动,忽然跪下来。
“你干什么!”张月琴伸手去拉。
女人没起来,眼泪掉在地上:“我没别的报答你,我娃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先别说这个。”张月琴把她拽起来,“孩子刚醒,你现在要做的是照顾好他,不是在这儿耗着。”
女人站着,手还在抖,眼睛红肿,说不出话。
张月琴坐回床边,打开随身带的小本子,翻到空白页,写下时间、症状变化、用药记录。写完合上,放在孩子枕头底下。
她想站起来,右腿却一软,差点栽倒。左手整条胳膊已经热得发烫,皮肤从紫红变成了深褐。她没看,也没碰。
“你脸色真差。”女人低声说,“你是不是也病了?”
“没事。”她说,“就是累了。”
“那你歇会儿,我给你倒水。”
“别忙了。”她摆手,“你去看看汤还热不热,一会儿再喂一次。”
女人去了灶间。张月琴靠着墙,闭上眼。屋里安静,只有孩子微弱的呼吸声,还有锅底柴火燃烧的噼啪。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报警。蛇毒没排净,加上今天这一折腾,情况不会好转。但她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门外传来狗叫声,由近及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的纸角。
她睁开眼,看见孩子又睡着了,胸口一起一伏,平稳。
女人端着碗回来,轻声问:“还要再喂吗?”
“再等半小时。”她说,“现在太频繁反而伤胃。”
女人点头,把碗放在桌上。她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张医生,我家里有只老母鸡,明天我就杀了,给你炖汤补身子……你不许推,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张月琴没回答。她看着床上的孩子,听着他均匀的呼吸。
她的右手慢慢移到左臂,隔着衣服按了一下肘部内侧。那里已经硬了,碰一下就像针扎。
她收回手,说:“先把孩子照顾好。”
女人站在原地,没动。
灶上的锅还在咕嘟,蒸汽顶起盖子,发出轻微的响。
张月琴重新翻开本子,写下一行字:**20:17,患儿体温回落,意识清醒,呼吸平稳,进入观察期。**
笔尖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嘱家属禁食十二小时,明日晨起可饮米汤。**
写完,她把本子合上,放在床头。
左手从袖子里滑出来一点,指尖发黑。
她没看,也没收回去。
屋外,夜彻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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