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锅底的水汽已经干了,炉火早灭。张月琴坐在桌前,手里还握着那支刚磨出弧度的按摩棒,指腹来回摩挲着边缘。她放下木棒,起身把熏蒸罩从屋檐下取下来,叠好收进柜子角落。药箱摆在桌上,针盒盖得严实,登记本摊开在最末一页。
昨夜记下的名字她又看了一遍。有个老人的名字被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今日换药”。那人住在村西头山脚下一间老屋里,腿脚不便,哮喘常年不断,前两天才开始用她配的熏蒸方子。她记得老人抓着她的手说:“明天我还来行不行?”声音发颤,眼里有光。
她合上本子,把药箱背起来,往山上走。
清晨雾气重,林间小路湿滑。她走得慢,右肩还在隐隐作痛,昨夜没睡几个钟头,脚步有些虚浮。路边草叶沾满露水,扫过裤脚,凉意顺着小腿爬上来。她低头看了看,继续往前。
转过一道坡,脚下踩到一堆枯叶,发出轻微的响动。她刚抬脚,旁边草丛猛地一动,一条灰褐色的蛇窜出来,头扬起,嘴张开,咬在她左小臂外侧。
她立刻后退一步,蛇摔在地上,迅速钻进石缝。手臂传来一阵刺痛,皮肤很快红了一圈,中心两个小孔渗出血珠。她蹲下,从衣角撕下一条布,绑住上臂靠肩的位置,用力勒紧。然后俯身,用嘴吸出一口血,吐在地上,再拿随身带的小瓷瓶倒了些白酒冲洗伤口。
疼得她额头冒汗。她靠着树干站了一会儿,呼吸放慢,脑子清楚:这是蝮蛇,毒液不会立刻致命,但必须处理。可她知道,如果现在回去,那个老人今天就没人换药。他一个人住,不会自己操作熏蒸,药贴也贴不了准确穴位。
她从背篓里翻出几株七叶一枝花和半边莲,嚼碎了敷在伤口周围,用干净布条包好。药箱挂在右肩,左手尽量不动,慢慢朝山下走。
路不平,她扶着树干一步步挪。走到半途,左臂开始发麻,一阵阵抽痛顺着血管往上走。她停下,靠在石头上喘气,眼前有点发黑。她闭眼,想起前天老人说话的样子,说这药要是管用,冬天就能少咳几声。她说能管用,让他放心。
她睁开眼,继续走。
到了村西那间屋,门关着。她敲了两下,没人应。她推开门,屋里昏暗,老人躺在床上,听见动静转过头。
“你来了。”声音很轻。
“嗯,换药时间到了。”她把药箱放在床边小凳上,打开,取出准备好的药包和纱布。
老人眯着眼看她,“你脸色不好。”
“没睡好。”她说,“昨晚熬药到太晚。”
老人没再问。她熟练地解开旧纱布,检查皮肤反应,调好新药包的温度,重新敷上。整个过程右手操作,左手藏在袖子里,动作没停过。
“今天这药热乎些。”老人说。
“加了点桂枝。”她答,“通血效果好一点。”
她调整熏蒸锅的位置,试了试蒸汽大小,确保不会烫伤。老人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她站在旁边守着,手扶着墙,撑住身体。有两次她觉得头晕,就停下来深呼吸,等那阵晕过去再继续。
半小时后,药效稳定,老人睡着了。她轻轻收拾东西,把用过的器具放进药箱,登记本上勾掉他的名字。出门前,她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呼吸均匀,眉头松开了。
她关上门,往家走。
太阳偏西,村子安静下来。她走得很慢,左臂越来越胀,整条胳膊像被火烧过。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掉了一次,她弯腰捡起来,手抖得厉害。
进屋第一件事是翻开登记本,确认所有该处理的病人都已记录完成。她把药箱放在桌上,解开外衣,卷起左袖。
伤口周围已经紫红,肿到了肘部。她重新拆开布条,用温盐水清洗,挤出少量黄水,再涂上捣碎的草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陶罐,倒出半碗黑褐色的汤药,一口气喝下去。
她坐进椅子,靠在背上,闭上眼。屋里静,只有灶台边水壶发出轻微的响动。药箱还在桌上,针盒没打开,但她知道,明天还得用。
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她没起身关灯,也没去吃饭。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桌角的按摩棒,那上面的弧度是她亲手磨出来的,握上去贴合掌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院外停了一下,又走开了。
她睁开眼,盯着门口的方向。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又停住。
喜欢母亲是赤脚医生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母亲是赤脚医生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