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叟被差役带走后,忘归崖上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唯有胡永年粗重艰难的喘息声提醒着众人方才的惊心动魄。
裴昭明并未耽搁,他目光扫过在场那些面色各异、心思浮动的茶商和各方代表,声音沉稳而极具穿透力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沉寂:“诸位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他向前一步,官袍在渐亮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肃穆,“胡永年已亲口供认其垄断茶市、参与贡茶造假、乃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罪行。岩叟大师亦已伏法,并承诺交出所有罪证记录。武夷茶市积弊已久,今日,便是拨乱反正之始!”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立刻引起了阵阵骚动。
那些原本与胡永年联盟紧密、或自身也不甚干净的茶商,顿时面如土色,眼神闪烁,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有人额角渗出冷汗,更有人强作镇定,试图辩解。
“裴、裴大人!”
一个身材肥胖、穿着绸缎的茶商挤出人群,陪着笑脸,声音发颤,“胡永年那是疯了!癔症发作胡言乱语,做不得数啊!我们、我们都是一心为朝廷办事,兢兢业业的良商……”
“良商?”裴昭明目光如电,直射过去,语气带着一丝冷嘲,“李掌柜,若本官没记错,去岁你名下茶行‘福瑞昌’,以次等茶青冒充‘大红袍’核心产区茶叶,高价售往江南,获利颇丰,可有此事?还有,三年前,你联合胡永年,恶意压价,逼得茶农陈老汉一家走投无路,最终贱卖祖传茶山,陈老汉含恨而终,此事,你又如何说?”
那李掌柜被点破旧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裴昭明不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奉旨查案,手中已掌握诸多线索。今日,本官给诸位一个机会。凡主动交代与垄断联盟、贡茶造假相关事宜,上缴非法所得,检举揭发有功者,可视情节轻重,酌情从轻发落。若冥顽不灵,企图蒙混过关,待罪证确凿,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带着一丝劝诫:“茶,乃天地灵物,亦是民生所系。诸位皆为茶人,当知茶之本性在于清、在于和。垄断暴利,造假欺君,不仅触犯国法,更是玷污了这片山水赋予你们的灵秀,辜负了万千茶农的辛勤汗水,也背离了茶道之本心!尔等可曾对镜自照,杯中茶汤,可还清澈?心中之道,可还安宁?”
这一番话,既有法理的威严,又带着人性的叩问,如同重锤敲在不少人的心上。
一些原本只是被迫依附、或心中尚存一丝良知的小茶商,面露惭色,低头不语。
短暂的沉寂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茶商,他颤巍巍地拱手道:“裴大人……老朽……老朽有罪。老朽的‘清韵斋’,确实……确实在胡永年逼迫下,以次充好,供应过部分贡茶……老朽愿交出所有账目,退还赃款,听候朝廷发落……”
他老泪纵横,满是悔恨。有人带头,便如同堤坝泄洪。
接二连三地,又有数位茶商站出,或坦白自身不法行为,或揭发胡永年联盟内部的隐秘勾当。
场面从最初的恐惧推诿,逐渐转向一种混杂着悔罪、解脱与惶恐的复杂氛围。
胡永年苦心经营的垄断联盟,在确凿的证据、强大的压力与内心的拷问下,顷刻间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裴昭雪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感慨。
兄长此举,不仅是依法办案,更是攻心为上,给了这些人一条悔过自新之路,也避免了茶市因彻底清洗而陷入更大的动荡。
白砚舟低声对苏九道:“昭明兄此举,深得法理人情之要义。”
苏九点头,看着那些悔过的茶商,轻声道:“但愿他们真能记住今日之训,莫再辜负这杯中清茗。”
天光渐亮,晨曦穿透云层,洒在忘归崖上。
笼罩在武夷茶市上空多年的阴霾,似乎也随着这垄断联盟的瓦解,开始渐渐消散,露出了清明之象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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